第10章

午间的秋老虎依旧能把人晒出一身油,热气闷的人头脑发晕的。

张小柳蹲在井台边,手里的动作快的几乎带出残影。

盆里一大盆的蒸笼布,在她手下被搓揉、翻转,冰凉的井水浇上去,污渍迅速消退。

她眼神专注,仿佛那堆布料是唯一的世界。

“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全撂下。”

董嬷嬷那尖利的嗓声音在厨房小院突然响起,让小院里面忙活的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都愕然的看着董嬷嬷那张阴沉的要滴水的脸。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账房来的年轻管事,一个捧着蓝皮名册,一个捏着蘸饱墨的笔,脸色绷的像上坟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管家老爷有令!”

董嬷嬷叉着腰,眼珠子像看牲口一般看过众人不同神色的脸上。

“都给我排好队挨个过来,姓名籍贯近三天去了哪儿,干了啥活儿见了谁,一个屁都不许放错,谁敢打马虎眼仔细我揭了你们的皮……”

“老天爷……”

洗碗的张招弟小脸煞白,手里的丝瓜瓤啪嗒掉进盆里,身体直往后缩。

“查…查啥啊这是?”

孙婆子也慌了神,她在黄府几十年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布满老茧的手在油腻围裙上无措的搓着。

“我们这些粗使的,能干啥呀……”

刘小月脸色白了又青,眼神慌乱的瞟了一眼内院东厢房方向,强撑着挺直腰板,声音拔高,带着刻意的尖利。

“查就查,咱行的正坐的直,怕什么查。”只是那尾音微微发颤,出卖了她的色厉内荏。

张小柳搓洗的动作停了一下。

现在只查行踪吗?

果然来了,还好她把钱都藏起起来了!

反正她该说的都说了,董嬷嬷也点头了,她就不信了,这还能出事?

队伍排了起来,张小柳被挤在中间靠后,前面的人慢慢挪到管事面前,像等待审判。

“王…王大丫…本地的…”王大丫抖的声音都碎了:“昨个儿…劈柴…洗…洗菜…没出院子…”

“李二牛邻县的。”李二牛梗着脖子,努力显得硬气一些。

“前儿跟车去县城外庄子拉萝卜了,张头儿可以作证。”

管事的笔唰唰记着,头也不抬:“嗯。”

终于轮到刘小月,她深吸一口气,踩着有点发虚的步子走过去,下巴努力抬着。

“刘小月,清河县人。”声音又响又脆,刻意的紧。

“近三日行踪。” 管事的笔尖悬着,语气有些不耐烦。

“一直在府里,就在厨房。”

刘小月语速飞快,像竹筒倒豆子:“刷碗,洗菜,我没出远门,董嬷嬷一直看着呢,李妈妈也清楚,我昨儿还被罚在后院重洗了碗,脏水溅了一身,大伙儿都看见了。”

她急切的看向董嬷嬷,眼神里带着点恳求和证明的意味。

董嬷嬷抱着胳膊,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没反驳。

管事在名册上找到刘小月,笔走龙蛇记下,挥挥手让她走开。

“知道了,下一个。”

刘小月紧绷的肩膀瞬间松了点,脸上闪过一丝侥幸,走回人群时,故意撞了一下旁边瑟缩的张招弟,眼神掠过张小柳那背影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恨,凭什么她能让爹娘来信说让她回去吃席。

终于到了张小柳,她走到桌前,垂着眼,站的稳稳当当。

“张小柳。”

管事翻着册页,手指划过密密麻麻的名字,停住了准备落笔。

“籍贯?”

“清河县,临河村。”

“近三日行踪?”管事没有抬头机械性问着话。

“前天告假,辰时初离府,走官道去清河县县城,探望新嫁的二姐,她嫁在悦来脚店,未时末从脚店动身返程。酉时初回到府中。”

她声音里掺了丝真实的懊恼:“归程路上脚滑,跌进官道旁沟里,不小心湿了衣衫,就在河边洗了洗,所以耽误了一丝时辰,戌时初才到角门,这事已经禀过董嬷嬷了。”

她陈述的干净利落,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俱全,时间上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管事的笔停了一下,抬起头目光在她那身虽然旧但浆洗的干干净净,袖口裙摆还带着用力搓洗导致沾上水迹的粗布衣服上停留片刻。

这点董嬷嬷也提过,管家那边也有假条,这丫头看着也是个木讷老实安分的。

摔跤?倒也不算稀奇,毕竟官道有些地方年久失修。

“摔沟里了?”管事的语气放缓了些,但目光依旧在审视着她。

“可遇见什么人?或看到什么不寻常的?”

张小柳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点后怕的窘迫:“没…没有,那时官道上人少,我就…就急着回来,我摔的一身狼狈,又冷又怕哪还顾的上看别的?就想着快些清洗衣裳,免的冲撞了府里。”

她下意识揪了揪湿漉漉的衣角,那点狼狈更显的货真价实。

管事盯着她看了几秒,他低下头在名册上划拉几下,在记录纸上写了几个字,挥挥手:“嗯,去吧。”

张小柳微微屈膝,转身走回井台边。

心里那点微尘彻底落定。

她重新蹲下,捞起水底的蒸笼布,双手翻飞,搓洗的更快更用力,仿佛要把最后一点可能的嫌疑都洗刷干净。

人群里刘小月酸溜溜的对孙婆子低语:“啧,瞧她那闷葫芦样,倒会踩狗屎运,告个假还能摔一跤,回来倒显的她多勤快似的……”

孙婆子含糊应着眼神复杂的看着这一切。

张招弟则偷偷看着张小柳麻利的背影,眼神里带着点怯懦的羡慕和同病相怜。

董嬷嬷清了清嗓子,正想再训斥几句维持场面。

“琅琊王氏?”

一个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敬畏的声音,从前院通往后罩房的月亮门方向响起。

是黄府那个向来稳重的老管事黄福,此刻他的声音却惊恐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