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刚撤下，沉香的气息透过香炉在房间里静静流淌。
张小柳垂手侍立在床尾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王瑕。
自由在望的日子连空气似乎都是甜的。
“张小柳。”
王瑕的声音响起，带着点不太自然的拖沓感。
张小柳垂首：“婢子在。”
这人，叫她干嘛？
王瑕靠坐床头，摩挲着手指，目光扫过她发顶，嘴角想翘又压住，显的很刻意。
“咳…那日河边，本郎君丢的一小把金块，几颗银珠……”
他目光看向她，眼底少了试探，多了探究和一丝期待：“……是你拿了？”
承认吧，本郎君好顺势给你点甜头。
张小柳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他知道是她，但是这好像不是问罪的态度，可以糊弄!
面上浮起恰到好处的茫然：“郎君……婢子那日慌乱救人……”
“行了。”王瑕略显不耐的打断，他不是要听这个的，虽然打断了但是声音却算不上恼怒。
“那点零碎，就赏你了。”
说完又别扭的补了句：“谢你当日援手。”他想说的是，看本郎君多大方，留在他身边多好。
张小柳心里直翻白眼，谁稀罕你赏，本来就是老娘的钱。
面上恭敬垂首：“谢郎君恩典。”
王瑕看着她头顶，想起今早她还卖身契时失神的模样，他理解为激动，毕竟能留在他身边肯定是她上辈子求来的！
语气不自觉得更软了点：“你盯着那纸看了许久？认的字？”
他要找个话题，好方便等会说正事！
“婢子不识字……”张小柳熟练装傻中，她现在这家世识字说笑呢，说完识字高低要被拉去审问是不是奸细。
“就认的红坨坨是手印，那墨道道是文录抓着婢子手描的……”
她在府里立的可是只认的自己名字，别的字一个不识，这两年下来文盲人设稳如狗。
王瑕“嗯”了一声，毫不意外。
看着眼前这个在官道旁因为他的威胁冷静救了他却转头扇了他的记仇性子，在黄府闷头干活、力气不小、偶尔还有点小反应的丫头，再回味昨夜那个旖旎的梦和今早的失控……
一股带着少年笨拙的冲动涌上来。
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声音显的很郑重：“张小柳，”
“本郎君要收你做侍妾。”
王瑕期待着看到她惊喜羞涩的表情，不知道会是怎样的风景。
张小柳抬头，脸上全是问号？
侍妾？不是让她当侍女吗？
而且谁要给他当小老婆了？
王瑕的角度让他看的清晰无比。
震惊错愕瞬间在她脸上炸开，还有她眼中的那个抗拒，像根针狠狠扎在他心头那点刚冒头的，笨拙的少年心思上。
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瞬间点燃，伴随而来的，是世家嫡子不容置疑的傲慢，她竟敢拒绝？
深墨的眼眸骤然变化，少年情愫瞬间被掌控欲取代，他要她，她没有拒绝的能力，她必须接受。
“怎么？”
王瑕声音陡然变的严肃，眉骨突突跳了两下，下颌线绷成冷硬的直线，唇瓣抿的发白，鼻息比平时重了半分，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暗火。
“你不愿？”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枷锁一字一句宣告：“本郎君要你，便是你的命数，这侍妾之位，本郎君给了，你就的接着。”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强压下张小柳脑子在疯狂转动。
【现在还在黄府，黄府都把他当祖宗伺候，她一个黄府的小丫鬟敢拒绝就是找死。而且以前看的虐文小说女主都是拒绝然后引的男主直接强制爱，最后不是自己死就是全家死！
她可不能做虐文女主，那玩意狗都不做，所以硬抗等于找死。眼下重要的是，先稳住他】
张小柳想了很多，但是也就是一下子的事，想通了之后，她眼底的抗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夸张的惊喜神色。
影后张莉莉准备异地登录中!!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拔高，带着刺耳的激动和谄媚：“哎哟，我的老天爷啊。”
她拍了下大腿，用力过猛给自己拍的一哆嗦，让她说话都有点不连贯了
“郎君，郎君你……你说的是真的？侍妾？天爷啊，婢子刚刚就是太激动了没反应过来，婢子这是哪辈子修来的泼天富贵哦。”
她抬起头，脸上硬挤出两坨亢奋的红晕，眼睛瞪的溜圆，努力模仿以前刷视频看到的村里大娘的语气。
“郎君，你可真是菩萨心肠，大慈大悲啊，婢子……婢子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让婢子往东，婢子绝不往西，你让婢子打狗，婢子绝不撵鸡。”
看老娘给你演个大的，喜欢吗，弟弟！
王瑕：“……”？
他准备好的所有威压和训斥，瞬间卡壳，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其浮夸且刺耳的惊喜表现给整懵了。
他预想过她的抗拒、屈服、甚至哭泣，但绝对没想过是这种……市井泼妇般的谄媚？
这跟他梦里那个温顺羞涩的影子……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王岩正好此时无声走入，躬身递上家书和薄册：“郎君，建康家书，另，张女郎家中情况。”
王瑕被张小柳的表演搞的心烦意乱，冷着脸接过。
快速扫完家书，信中说家中准备和陈郡谢氏嫡女亲事商议，又瞥了眼那薄册，张大柱之女，世代务农，灾年卖女，眼底掠过一丝烦躁。
这样的出身，配上此刻这副谄媚嘴脸，让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俗不可耐，但是他心里却没有想让人离开的想法。
他丢开册子，目光扫过还跪在地上，一脸热切看着他的张小柳，语气带着施舍和浓浓的警告。
“家里来信，等我回建康后与陈郡谢氏嫡女准备议亲，她性子宽和，自然会容你。”
他强调容你一词，如同施舍一般。
“只要你安分守己。”他加重了安分守己四字，目光灼灼的警告她收起那副恶心的谄媚。
“绫罗绸缎，金银珠玉，日后自少不了你的，给我起来。”
他几乎是喝斥道，被她的表演弄的兴致全无。
“是，是，谢郎君，谢夫人。”
张小柳麻利的爬起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夸张的、谄媚到油腻的笑容，声音又尖又亮
“婢子这就去给郎君倒茶，郎君你喝茶润润嗓子消消气。”
她一边说，一边风风火火的冲向茶壶，动作幅度大的差点带倒凳子。
王瑕看着她那副刻意做出来的粗俗谄媚样，眉头紧紧锁起，心底那点征服的满足感荡然无存，只剩下强烈的烦躁和一种说不出的憋闷。
他喜欢的，是她那种与粗使丫鬟身份不符的沉静心气性子，不是这种庸脂俗粉般的做作!
这发展跟他预想中完全不一样啊。
张小柳背对着他倒茶，嘴角勾起一抹的逞的笑意。
傻眼了吧
让你生出这种想法
给你来个嚣张跋扈、粗俗谄媚的丫鬟。
她就不信了，都这样了还能对她有想法。
她端着茶，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夸张的谄媚笑容，扭着腰走向王瑕：“郎君，你请用茶~~小心烫~~”
王瑕看着她递过来的茶，再看着她那张故作谄媚的脸，只觉得胸口一阵发堵。
他阴沉着脸接过茶，重重的放在床头小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出去。”他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是，郎君你好好休息，婢子就在外头候着，你随叫随到。”
张小柳声音欢快响亮，行了个极其夸张的礼，然后迈着自以为妖娆实则僵硬的步子退了出去。
一出内室，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只剩下眼神里嘲弄。
看他刚才的脸色，估计这人的那点想法，估计快要被她作没了。
她就不信了，他能忍受这种人设的妾室。
房间内，王瑕盯着那杯晃动的茶水，脸色铁青。
他第一次尝到了被猎物反将一军的憋屈感。这个张小柳比他想的，难搞多了。
但他王瑕要的东西，从来没有的不到的。不管她是真木讷，还是粗俗的谄媚。
但他王瑕决定的事就不可能改。
这妾她当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