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色浓稠如墨。王瑕靠在床头,胸口伤处的隐痛已经消退不少,但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却越来越盛。

看着外间那盏昏暗的油灯,再想到净房里那挥之不去的画面……

“王岩。”他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郎君。”

王岩无声地从阴影中现出身形。

“去厨房。”王瑕的目光扫过房内那张靠墙安置、原本给值夜小厮准备的窄榻。那里空无一人。

“让张小柳收拾东西,搬过来。就睡外间那张榻。”他顿了顿,补充道,“就说是……方便随时伺候本郎君。”

王岩心头一跳,不敢有丝毫迟疑:“是。”

张小柳刚躺下没多久,通铺的呼噜声磨牙声此起彼伏。突然,通铺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张小柳,出来一下。”

张小柳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清醒。这么晚了?那狗东西又要干嘛?

她披上外衣,悄声下床开门。门外站着的是王岩,夜色中看不清表情,只觉一股冷肃之气扑面而来。

“亲卫长?”张小柳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和恰到好处的疑惑。

“郎君有令。”王岩的声音平板无波,“收拾你的随身物件,即刻搬到内院东厢房外间伺候。以后就宿在那里。”

他侧身让开,示意她动作快点。

搬过去?睡外间?

张小柳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脑门。这混蛋玩意儿。白天折腾她喂饭洗澡还不够?

晚上还要她守夜?真把她当超人用啊。

她真想抄起门边的扫把给王岩那张死人脸来一下。

但理智死死拽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意,脸上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声音也压得平平:“……是。婢子这就收拾。”

神经病。吃饱了撑的。早知道那天就该让你烂在沟里。后悔。真他妈后悔。

骂归骂,动作麻利地卷起自己那床薄薄的旧被褥,拎起一个装着几件换洗衣裳的小包袱。

这就是她全部家当。跟王岩走向内院的路上,她心里骂了一路。

但骂着骂着,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好像……也不是全坏?

至少不用寅时初就爬起来劈柴挑水洗泔泔水了?也不用听董嬷嬷整天鬼哭狼嚎地骂人?更不用睡那又冷又硬、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通铺了?

外间那张榻,至少是单人的,这么一想,好像也挺好的啊?

这想法一出,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没出息。

但转念一想,干嘛要没苦硬吃呢。

她用力捏了捏包袱带子,心里那点被半夜折腾起来的怒火,奇异地被一种“终不用早起”的诡异轻松感取代了一小半。

外间的窄榻已经铺好。王岩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你睡这里。郎君若有吩咐,随时应答。”

“是。”张小柳低声应了,放下被褥包袱。动作轻手轻脚,生怕吵醒里间那位小祖宗。

王岩没再多话,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里外间两个人,隔着那道虚掩的槅扇门。里间静悄悄的,外间也只剩张小柳铺床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很快,一切归于沉寂。张小柳躺在窄榻上,身下的褥子确实比通铺的硬板炕软和多了。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背对着里间的方向。

在黑暗里无声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傻逼。就知道瞎折腾,她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骂归骂,身体却是诚实的,紧绷了一个月的神经骤然放松,加上确实不用干粗活了,一股深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她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竟是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王瑕闭着眼,却毫无睡意。

他能清晰地听到外间传来的细微声响:她放下包袱的窸窣声,铺开被褥的摩擦声,躺下时窄榻发出的轻微吱呀声……最后,是那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王瑕胸口那股无名火又有点往上冒。这女人。她心怎么这么大?睡在他这个“虎狼窝”的外间,还能睡得这么香?。

他竖着耳朵,甚至能听到她偶尔在睡梦中无意识翻身时,被子摩擦的声音。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瑕烦躁地翻了个身,牵扯到伤处,痛得他闷哼一声。

他下意识想开口呵斥外间那个扰人清梦的家伙:“别动……”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净房里她那副看似平静下细微的反应,加上产生的那个想法,以及此刻这均匀的呼吸……算了,让她睡吧。

他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被子,心里那点莫名的郁气堵得慌。不知过了多久,王瑕才迷迷糊糊睡去。

然而,睡梦里却并不平静。他梦见自己还躺在净房的浴桶里,温热的水汽氤氲氤氲。

那个穿着淡青粗布衣服的身影就在他身边,不是低着头,而是抬起了脸,那张清秀的脸上,竟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她的手也不再是隔着布巾,而是直接抚上了他的后背,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手触摸着他身上的伤疤,好似在面对珍宝一般细细的描绘着,最后一路慢慢滑下……

梦境模糊又混乱,最后定格在一种奇异的亲昵和温存上,仿佛他们本该如此亲近……

王瑕猛地惊醒。胸口的心跳如擂鼓,额角竟渗出了细汗。窗外天色已经微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裤子……

轰......一股热血瞬间冲上脸颊。烧得他耳根子都在发烫。他竟然……做那种梦了?而且梦里的对象……竟然还是她?

这……这简直荒谬。他堂堂琅琊王氏郎君,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会……对一个粗使丫头……做出这种梦?

王瑕又羞又恼,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可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却在冷静地响起,有什么好意外的?他的身体她早看过了,摸过了,虽然是隔着布巾摸的,她都碰过你了……更何况.....,朝夕相对了这些天……又打算让她当妾,这么一想,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那股羞恼渐渐被一种理所当然的、甚,带着点隐秘的得意所取代。

那她都是他的了,他想要她,天经地义。

做的那个梦,不过是他诚实的反应罢了。

清晨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张小柳已经醒了,正轻手轻脚地整理窄榻。

她动作麻利,尽量不发出声响以免吵到王瑕。

“进来。”王瑕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却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

张小柳依言推开槅扇门,垂首走了进来:“郎君。”王瑕半倚在床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淡青粗布衣服,头发简单地挽着,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惺忪?

他看着这张清秀的脸,再想到昨晚那个旖旎的梦和今早的尴尬……心头那股异样感更重了。

“更衣。”他开口,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自己盖着的被子下方。张小柳应了声“是”,走到床前

她拿起搭在屏风上的干净中衣和外袍,动作熟练地准备伺候他穿上。

大清早的,就得伺候人,她命咋那么苦。

然而,当她掀起被子,准备帮他换下睡裤时,一股淡淡的腥味传来......

张小柳的动作瞬间僵住。饶是她心理素质强大,此刻也差点没管理住表情。

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那片狼藉,又迅速垂下

心里瞬间被一排巨大的惊叹号刷屏:我靠。这人昨晚干什么了......大清早的要不要这么刺激?真当她是木头人啊?。

一股淡淡的嫌弃和骂娘的冲动直冲喉咙。

她强忍着,硬生生把那想要抽搐的嘴角拉平,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又迅速稳住。

她面无表情地拿起干净的亵裤,动作尽量平稳快速地给他换上,全程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和他裤腰以下的布料交接处,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工作。

真服了。这日子过的。伺候人真的是越来越熟练了。

王瑕一直紧盯着她的脸。虽然她掩饰得极好,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僵硬,和眼底深处飞快掠过的一丝……嫌弃?

这发现让他心头那点隐秘的得意瞬间被一股无名火取代。

她竟敢嫌弃他?她凭什么?

他压下火气,任由她动作麻利地给自己换好衣裤,又伺候他洗漱完毕。

整个过程,两人谁也没再说话,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尴尬又对峙的暗流。

直到张小柳端着洗漱用具准备退出去时。“早膳。”王瑕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跟昨日一样。”

“是。”张小柳垂首应道,声音毫无波澜。转身出门的瞬间,她眼底的嫌弃才毫无顾忌地翻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