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在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尴尬中度过。
张小柳垂着眼,一勺一勺将温热的粥喂进王瑕嘴里,动作精准平稳,仿佛刚才那换裤子的场景从未发生。
王瑕的目光复杂的多。最初的羞恼被一种探究的深意取代,他紧盯着她低垂的眼睫和那毫无波澜的脸,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裂痕。
可惜,除了木讷,还是木讷。
这让他心头那股邪火又隐隐窜动。他承认,这种反差真的很让人有探究的欲望,他对她总有一丝说不清的熟悉。
伺候男人吃完,张小柳低头擦拭着外间那张窄榻的边沿,动作细致,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任务。
毕竟这可是自己睡觉的地啊!
她心里盘算着,留在这里虽然省去了粗活,但精神上的脏活累活似乎更多了?
得失之间,好像也没占多大便宜,正想着呢,王岩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东西。
“张小柳。”
王岩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张小柳停下动作,转身垂首:“亲卫长。”
王岩没有多言,只是将手中一张折叠的方正,边缘有些毛糙的粗黄纸递到她面前:“这是你的卖身契 ,郎君吩咐交给你收着。”
卖身契?
这三个字像道惊雷,毫无征兆的狠狠劈在张小柳的心坎上。
她擦拭窄榻的手指攥紧 ,指节瞬间绷的发白,垂着的眼眸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那张纸承载着她两年为奴生活的纸,那张她以为永远埋在黄府账房深处、如同紧箍咒般锁死她命运的纸,居然被那么轻易就拿出来了?
还被那狗东西递到了她面前?就这么给她了?
他把卖身契还给她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不再是贱籍婢子了?
意味着她自由了?
她张莉莉终于自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巨大的冲击让她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王岩那句:“郎君说了,既然留你在身边伺候,这纸便用不着了。你收好便是。这是郎君给你的恩典”
如同天籁之音在她脑中回荡。
用不着了。
他说用不着了。
狂喜和激动让她差点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内侧的软肉,硬生生将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狂喜压了下去。
做人侍女不能太嚣张了,低调低调。
这人还不知道他干了件多么蠢的事。
他以为这是恩赐?是施舍?是让她感恩戴德?以为还了她的卖身契能让她死心塌的留在他身边当侍女伺候他?
呸......怎么可能,她才不乐意伺候人呢。
“……谢……谢郎君恩典……”张小柳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颤抖,那是强行压抑激动却压制不住导致的。
她伸出微微颤激动的发抖的手,接过了那张 ,在她眼中重逾千斤的黄纸。
王岩没再多看她微微颤抖的手和低垂的头,他以为她是激动的难以自持,转身走了出去。毕竟奴仆不都这样吗?他见过太多了,不稀奇。
张小柳立在原地,手里死死捏着那张卖身契,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色。她垂着头,看着纸上那歪歪扭扭、笔画笨拙的张小柳三个字和那个鲜红刺目的指印
这个曾经象征着绝望的烙印,此刻却成了通往自由的通行证。
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在她心底炸开,她自由了。
妈的,鬼知道这两年她有多压抑自己,话也不敢说,晚上做梦都怕说错话被拉去烧了,那些卑躬屈膝担惊受怕的真牛马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虽然暂时还的留在这里伺候这个人,但这张纸在手,她就有了底气。
等这人伤好了滚蛋,再把那些钱拿出来,她就能拿着这张纸找到管家,她就能光明正大的离开黄府。
她就不信了,她堂堂穿越者在这古代还能差到哪去。
自由了以后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去他妈的贱籍,去他妈的粗使丫头。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和力量感充盈全身。
看来老天对她还不算太差。
她要把前面骂老天的话撤回,都撤回!
心里双手合十【老天爷我以前骂你都是假的,你就当我是屁放了吧!以后我跟你就是真玩。】
看来老天爷对她还是不薄的!
那天官道上的冒险,虽然差点要了她的命,惹上了这个大麻烦,但最终……她的到了这张纸还有钱。
值了,太值了。
王瑕半倚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书简,目光却并未落在竹简上,而是带着一丝了然的、施舍般的傲慢,透过虚掩的槅扇门缝隙,注视着外间那个僵立的身影。
那张微微颤抖的手,那低垂着头、仿佛激动的难以自持的样子,清晰的落入他眼中。
很好,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感恩戴德,激动难言。
一张卖身契,换她死心塌地的待在他身边,这笔买卖划算的很,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张小柳终于缓缓的,极其缓慢的松开了紧攥的手指。
她动作看似平静,实则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将那张卖身契折叠好,小心翼翼的塞进了自己贴身衣物最里层的一个小暗袋里,那个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纸张紧贴着温热的皮肤,此刻却像一块温暖的护身符,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所有的激动都消失不见,又恢复了那种在黄府练就的近乎刻板的,深潭般的木讷老实。
只是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亮了起来,闪烁着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
她走到水盆边拿起布巾,继续擦拭那张窄榻的边沿。
动作依旧细致麻利,但心情却已截然不同。留在这里,不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一个暂时的驿站。
她只需要安安稳稳的熬到这好人伤好滚蛋,然后拿着这张纸,天大地大,任她逍遥。
她擦的很认真,嘴角却抑制不住的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大好人,谢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