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府正厅里,空气凝重的仿佛都要凝固了。
黄老爷黄明德,穿着体面的深褐色细绸直裰,背着手在厅堂里来回踱步,脚步沉重,每一步都踩在他夫人李莲紧绷的心弦上。
他额角沁着细汗,眉头拧成一个化不开的疙瘩,眼神时不时焦虑的瞟向通往内院的月亮门。
李莲坐在下首的圈椅上,手里紧握着一方锦帕,指节捏的泛白。
她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低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老爷那位郎君醒了,总归是吉兆,我们也算没白担这份惊怕。”
黄明德停下,烦躁的一挥袖子:“吉兆?是祸是福还难说。”
他压低声音的带着后怕:“琅琊王氏,那是何等门楣?这等贵人重伤在咱家,是福气也是催命符,一个不慎,咱们全家都的跟着陪葬。”
他想起昨日自己试图去请安被拒时,那王家亲卫审视的眼神,现在还觉得后背发凉。
“还好蓉儿是前日回来,昨日一早就和她夫婿回去了……”
李莲提到刚出嫁的二女儿,语气稍松,随即又提起心。
“倒是蕊儿……”她看向丈夫,眼神里满是对女儿的担忧。
“那丫头性子活泼,昨日听说府里来了位神仙似的重伤郎君,好奇心重,缠着我问了几句,我怕她不知轻重,昨日就让她在自己院里抄经,不许出来乱走,连归宁的姐姐都没让见太久……”
黄明德脸色一沉,厉声道:“管的好,蕊儿年纪小更不知天高地厚,你务必看紧了她,让她在绣楼里安心绣嫁妆,一步都不许踏出院子,更不许打听内院半个字,万一她不知死活往前凑,惹恼了贵人,我打断她的腿。”
他对这个尚未出阁、性子跳脱的小女儿最为头疼也最为宠爱。
李莲连连点头:“老爷放心,我已经严厉告诫过她和伺候的人了,蕊儿虽然贪玩,胆子小,被我吓唬住了,不敢乱来的。”
管家黄福这时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对着黄明德夫妇深揖再出声。
“老爷,夫人,小的刚去正院外请安,王家郎君身边的亲卫长传了话出来,说郎君醒了,暂无大碍,让老爷夫人安心,不必再去请安打扰,安心静养即可。”
“好。好。”
黄明德连声道,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下少许,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但眼底的忧虑并未散去。
“谢天谢地,黄福,传我的话下去,府里所有下人,给我把皮绷紧了。内院那边,就是只蚊子也的给我看清楚是公是母才许放进去,日常所需让厨房备好,放在院门廊下石墩子上,王家亲兵自会取用,谁敢探头探脑多嘴多舌的,直接给我打断腿发卖出去。”
“是,小的遵命,定当管束好下人。”黄福迭声应着,忙不迭退下传令。
黄明德看着管家背影,心头那根弦依旧绷着。
琅琊王氏的郎君在自家养伤,如同一柄悬顶之剑 ,他只觉得脚下踩的不是方砖,而是一层薄冰。
东院里
王瑕靠坐在宽大的拔步床上,云锦薄被搭在身上。
面色苍白依旧,但那双深墨色的眸子深沉的让人看不出情绪。
王岩垂手侍立床前,声音低沉:“郎君,黄家已被严密封锁,家主黄明德尚算识趣,约束下人不敢靠近并排除府里下人,日常所需,属下安排亲兵自院门处取用,断绝一切外人窥探的可能。”
王瑕面无表情,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锦缎被面上无意识的轻轻叩击着,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
“嗯。”一个淡漠的音节。
“属下带人仔细勘察了遇袭现场,刺客一共七人,都是训练有素,配合精熟之死士。所用箭簇、短匕皆为精铁打造,虽刻意抹去印记,但兵刃形制……尤其是箭头样式,与河西军制式武器有七八分相似。”
“刺中右胸的透骨箭,力道刚猛,非三石以上强弓不能为,绝非寻常盗匪所用,属下推断,这伙人极可能来自河西军镇。”
河西军?
王瑕叩击的指尖骤然停住。
深墨眼底瞬间卷起惊涛骇浪,浓重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房间的温度好似骤降一般。
“河西……”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微微抬头看向王岩。
“慕容氏的河西?你确定?”
王岩感受着王瑕的注视,身体绷的如一张拉满的弓。
“是,虽无铁证,但诸多细节指向河西。现场处理的异常干净,几乎抹去了所有直接线索。若非郎君你神勇,格杀数名刺客……属下等也很难发现这些蛛丝马迹。”
“干净?”
王瑕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小的弧度,那笑容里毫无暖意,只有满满的戾气:“再干净,也总有痕迹,死人……不会说谎。”
他微微阖眼,似乎在回味那场惨烈的搏杀,再睁眼时,眸光恢复平静。
“那几个被我杀了的刺客尸首,可曾带回?身上可曾搜出什么?”
王岩立刻道:“郎君放心。所有刺客尸首、兵刃、衣物、随身物品,均已秘密运回,交由最可靠的人连夜查验。定能从中挖出线索。”
“好。”
王瑕指尖再次轻叩,节奏缓慢却带着奇异的感官,在王岩的耳朵里放大了千倍一般。
心里暗叹....郎君的威严经过厮杀更甚了。
“查,给本郎君往死里查,河西慕容氏……” 他冷哼一声,杀机四溢。
“不管是谁在背后伸的手,本郎君要让他们百倍偿还。”
他停了一下目光扫过王岩:“黄家这边,不过是只蝼蚁,不必费心看紧即可。”
“属下明白。”王岩沉声应道。
王瑕嗯了一声,目光转向窗外摇曳的灯笼光影,落在自己线条分明的下颌上。
沉默片刻,他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声音恢复了之前的随意。
“那个手劲儿不小的丫头,可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