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什么法!”陌陌激动起来,声音带着哭腔,“法就是让他们逼人去送死吗?那不如偷闸!毁了这吃人的闸!” “胡说!”戌一低喝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确保无人听见这大逆不道之言。他看着眼前这个濒临绝望的姑娘,那双总是闪着倔强亮光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泪水和无助。
他心中某根弦被拨动了。他想起了昨夜那截冰冷的指骨,想起了石壁后空洞的回响。 “…征调名册,并非由河渠署直接负责。”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但我…可以试着帮你查查,此次征调的具体章程和…去向。”
这已是他在职权范围内能做出的最大承诺。 陌陌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她知道这希望渺茫。她不再哀求,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任由泪水无声滑落。
戌一看着她,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身旁衙门外墙冰冷的石壁。一股沁人的凉意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仿佛摸到的不是石头,而是一条冰冷、不再跳动的脉搏。
他低声,几乎是对自己说:“或许…你说得对。” 陌陌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戌一却不再多言,转身走进了衙门。他的脚步,比以往更加沉重。 他径直去了档房,以核查永宁闸工程需参考旧例为由,调阅了近期的工部行文和征调函件。越是翻阅,他的脸色越是凝重。
函件中语焉不详,反复强调“永宁闸乃万年基业,需固若金汤”,要求“不拘常例,速效为重”。而在几份模糊的物料清单和人员调配记录中,他看到了触目惊心的字眼——“生灰万担,黄土千车,‘工料’三千…择吉日填埋奠基。”
“工料”… 戌一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在他指尖皱缩。 他明白了。根本不是什么修堤筑闸的河工!这所谓的“永宁闸”,是要用活人去填!用生石灰和黄泥活活浇铸成闸基!这是古书上记载过的,最为残忍酷烈却也传说中最坚固的“人牲筑城法”!早已被明令禁止百年!
三百年前,春尽闸成,史书只写“长定渠成,万世之利”,不写“十万骨枯”。 三百年后,上游百里,又要再筑一座“永宁闸”,仍用这沾满血腥的旧法! 这流淌了三百年的不动河,这看似海晏河清的昭临盛世,原来一直静静地站在一座巨大无比的坟茔之上。而如今,他们还要在旁边,再垒起一座新的。
戌一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最深處冒出,冻彻骨髓。他一直以来所信奉的秩序、技艺、王法,在这一刻,露出了狰狞腐朽的内里。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档房,迎面撞上匆匆寻来的陌陌。 “戌大人?”陌陌看着他前所未有的苍白脸色,心中一惊。 戌一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该如何告诉她,她母亲要去的地方,不是工棚,而是…活人的墓穴?
“名册…无法更改。”他最终艰难地说道,避开了她的目光,“但是…永宁闸,绝不能成。” 陌陌愣住了。她看着戌一眼中翻涌的剧烈情绪,那不再是冰冷的官样文章,而是某种决绝的、近乎疯狂的东西。
“为什么?” “因为水,不该吃人。”戌一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三百年前那十万冤魂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