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父亲的脸在她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他很瘦,肩膀却宽,笑起来声音很大。那年春天,他也是这样被一纸征调令带走,说是去修河堤,临走时还笑着揉她的头,说:“陌陌乖,等爹回来,给你带外郡的麦芽糖。” 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同去的人捎回口信,说是遇上了塌方,尸骨都没找到。 河工,征调。这两个词如同噩梦,缠绕了她整个童年。如今,它又来了。

第二天午后,里正果然又来了。这次,他身后跟着两个拿着名册簿子的差役,脸上挂着公事公办的冷漠。 “寒家的,”里正挺着微胖的肚子,声音倒是和气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名册已经报上去了。你们家得出个人。”

陌陌母亲脸色霎时苍白,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 “里正老爷,”陌陌抢先一步,将母亲护在身后,脸上挤出笑容,“您知道,我家就我和娘两人。娘身子弱,经不起折腾。您看…”她悄悄将那张捂得温热的八十两银票塞进里正手里。

里正掂了掂银票,脸上笑容深了些,却慢条斯理地将银票又推了回来。 “陌丫头,不是我不通融。”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更显冷酷,“若是往年,也就罢了。可这次是朝廷严令,修筑永宁闸,乃是重中之重的大工程!不仅要壮劳力去填基夯土,便是妇孺,也要征调去工棚炊役、缝补衣物。你娘的手艺,十里八乡都有名,上官特意点了名的。” 他顿了顿,看着陌陌瞬间失血的臉,意味深长地说:“这银钱呐,是好东西,能买很多物事,甚至能买几根无名野骨顶替充数。可它买不了这册子上的名字,买不了这‘报效朝廷’的功名啊。”

“功名?”陌陌的声音颤抖起来,“去送死也算功名?” “放肆!”里正脸色一沉,“朝廷大事,岂容你置喙!三日后,码头集合,误了时辰,以逃役论处!”说罢,拂袖而去。

母亲瘫坐在凳子上,无声地流着泪,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陌陌站在原地,紧紧攥着那卷失而复得却毫无用处的银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绝望像冰冷的河水,一寸寸漫过她的心脏。

她猛地冲出门,一路跑到河渠署衙门外。她不知道能求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戌一。他是官,或许…或许他有办法?

她在衙门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戌一的身影出现。他似乎是刚从哪里勘察回来,袍角沾着泥浆,脸上带着疲惫。 “戌大人!”陌陌冲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戌一停步,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急促的神情,微微一怔:“何事?” “戌大人,求求你,帮帮我…”陌陌语无伦次,将母亲被强征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他们说是去永宁闸工棚炊役,可我爹就是那么没的!去了那种地方,根本不可能回来!大人,您能不能…能不能跟河渠署的大人们说说情?或者…或者…”

她眼中猛地燃起一丝疯狂的光:“或者,您能不能趁夜悄悄开闸,放我的船走?只要过了闸,往下游去,就能进泗水,他们就不容易抓到了!”

戌一沉默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听到最后,他断然摇头:“私放船只过闸,于法不合。况且,闸口不开,你的船就是瓮中之鳖,能逃到哪里去?一旦被拿获,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