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扫过池壁,一片湿滑暗绿青苔中,一截灰白色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像是枯死的树根,又从石缝里顽强地钻了出来。戌一弯腰,伸手想去拔掉它,以免影响水流。 一拉,纹丝不动。 再加力,那“树根”仿佛长死在巨石之中。 戌一皱了眉,放下灯,从工具袋里取出一把小巧的勘探镐。他看准那“树根”的根部,轻轻敲了下去。
“咔。” 一声轻响,异常清脆,迥异于敲击石头或树木的声音。 那截“树根”应声而断,掉落在他的脚边。 戌一拾起来,就着昏黄的灯光仔细一看,心头猛地一缩!
那不是树根。 那分明是一截人的指骨!苍白,冰冷,带着被水流长期冲刷磨蚀的光滑感。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在那指骨弯曲的骨节处,紧紧嵌着一枚东西——一枚早已锈蚀不堪、布满坑洼的“半两钱”! 这是前朝流通的制钱!昭临立国后早已废止不用! 一股寒意顺着戌一的脊梁骨猛地窜上。
他猛地举灯照向那截断骨伸出的石缝。青苔之下,石壁的色泽似乎有些异样,那不是天然岩石的纹理,也非人工砌石的规整,反而隐隐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乱与挤压感。
他伸出手,用那截冰冷的指骨,轻轻敲了敲那片石壁。 “咚…咚咚…” 空洞而沉闷的回响,与他夜里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这石壁之后,是空的?或者说,这巨大的春尽闸基座里,藏着什么东西?
戌一站在冰冷的河水边,听着震耳欲聋的水声,却感觉整个世界忽然安静得可怕。他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东西,产生了剧烈的动摇。这不仅仅是一座水闸。
第二章 泪与债
寒陌陌撑着“陌陌号”回到自家傍水而建的小屋时,天色已近黄昏。 低矮的屋檐下,母亲正就着最后的天光,缝补着一面巨大的旧船帆。粗硬的帆布在她粗糙的手指间穿梭,针脚细密而结实。见女儿回来,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和却难掩疲惫的笑容:“回来了?闸口没为难吧?”
“没,戌大人虽然看着冷,倒也没刻意刁难。”陌陌跳上岸,系好缆绳,动作麻利地将船上的几匹云陵土布搬进屋里。这是她这趟短途货运的报酬,微薄,但足以维持几日生计。
小屋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临水的一扇小窗外,种着一棵枇杷树,此时已是绿叶繁茂,隐约可见枝头缀着青青的幼果。 “娘,里正今天来了吗?”陌陌放下布匹,状似无意地问道。征调河工的告示一出,里正这类人物便成了最令人恐惧的存在,他们手握征派名单的生杀大权。
母亲缝帆的手停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低声道:“来…来了。看了看,没说什么就走了。” 陌陌的心却沉了下去。她太了解母亲,这闪躲的神情意味着不妙。她不再多问,只是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夜里,母亲睡下后,陌陌悄无声息地起身。她从床底拖出一个小陶罐,里面是她多年来的全部积蓄——零零碎碎的铜钱和一小卷折得整整齐齐的银票。她借着月光,仔细数了一遍又一遍。 八十两。 整整八十两银子。是她风里来雨里去,一点一滴攒下来的。是她梦想的基石——换一条能入海的大帆船,带着母亲离开这条平静到令人窒息的不动河,去真正看得见浩瀚波澜、自由潮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