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着我,眼白发黄,像蒙了窑灰:“那是殉窑的碗!沾过童骨的!动不得!”
我跪下了,把碗抱在怀里:“邱伯,小满要死了……我就借一次……换点钱救命……行不行?”
他举杖要打,手抖得厉害,最后只是叹:“用一次,骨香勾魂。你要记住,只准一次。”
我没听清他说什么魂。
我只知道,这碗贴在我胸口时,暖得不像死物。
回到家,我舀出缸底最后一把糙米,倒进碗里,加水。米粒胀起来,胀得离谱,眼看就要溢出碗沿——可那碗,竟一滴未漏。
香味出来了。
甜腻,腥气,钻鼻子,往上顶,让我太阳穴突突跳。
小满闻到了,猛地坐起:“娘……好香啊。”
他接过碗,一口吞下。
瓷渣混在饭里,划破嘴角,血流下来,他还在笑:“妈,真香。”
第2章
那一夜,小满睡得沉。
我坐在灶前,盯着那只碗。它搁在案上,白得发青,像月下停着一具尸的手。我拿布去擦,擦着擦着,发现碗壁渗出一层淡红,湿漉漉的,像火漆未干。我吓了一跳,赶紧拿到灶口烤。火舌舔上去,“嗤”地一声轻响,红迹退了,瓷面反而更亮,亮得能照见我眼里的血丝。
天刚蒙亮,门外就传来皮靴踩水声。
保甲长带着两个团丁踹门进来,枪托往地上一顿:“窑捐!三十块大洋,现钱!”
我浑身发僵,手心冒汗。
钱在哪?我哪来的钱?可就在这时,怀里那碗突然一烫,像烧红的铁片贴肉。我忍不住伸手去掏——
布包还在,可分量变了。
解开一看,三十块银元整整齐齐码在里面,摞得像坟头叠的纸钱。最上面那块还沾着点湿灰,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我指尖一碰,凉得刺骨,再摸,竟有道细缝,像被人牙咬过似的。
团丁一把抢过去,叼起一块吹哨听响。“铛——”声音清亮,是真的。他又拿刀刮边,银屑落下,成色足。两人对视一眼,收钱走人,一句话没多问。
我瘫坐在门槛上,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
钱是真钱。可这钱……不是我挣的,也不是谁给的。它是从碗里“生”出来的。就像那晚米胀满碗一样,无声无息,却硬生生塞进我怀里。
可下一刻,小满竟自己下了床。他扫地,搬凳,脸色红润得不像病人。我抱着他哭,眼泪止不住。病好了?真好了?我顾不上怕,只觉得老天开眼。
可我没看见,灶屋角落那口米缸,不知何时满了。白米堆得冒尖,米粒间夹着细粉,灰白闪亮,像掺了骨灰。
邱三爷是中午来的。
他一脚踢上门框,马灯往地上一砸,玻璃碎了一地。他不看我,先盯那口米缸,眼睛猛地一缩,像见了鬼。接着他拄着拐杖冲进来,乌木杖头“咚”地杵地,震得灶台灰都跳起来。
他一把掀开米缸盖,伸手抓了把米,指缝漏下细粉,在光下闪着冷光。他捻了捻,突然抬手,“啪”地甩在我脸上!
“你用它盛了饭?”他吼得脖子青筋暴起,唾沫星子溅到我眼皮上,“米香是骨香!再盛一次,窑童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