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在工部任职的消息,像一阵裹挟着惊雷的疾风,短短三日便传遍了整个京城。那风势之猛,仿佛要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涤荡一遍,让无论高居庙堂之辈,还是身处市井之人,都无法回避这个足以搅动平静湖面的名字。
对于这个凭借 “奇技淫巧” 一步登天的年轻人,朝堂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热闹非凡却又暗流涌动的画面。翰林院的学士们在茶会上摇头晃脑,手中的茶杯随着他们的动作轻轻晃动,茶沫在杯沿泛起又落下。他们引经据典,斥其 “弃圣贤书而逐末技”,仿佛李砚的存在是对千年传承的儒学正统的一种亵渎。一位留着山羊胡的老学士,用手指重重地敲击着桌面,痛心疾首地说:“自孔孟以来,我朝便以儒学为根基,读书人当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如今却让一个摆弄匠术的小子跻身六部,真是世风日下啊!” 周围的学士们纷纷附和,叹息声此起彼伏,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
兵部的武将们则与学士们截然不同,他们拍着案几大笑,那笑声洪亮如钟,震得案几上的酒壶都微微颤动。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将军,将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说道:“这小子倒比工匠还懂铁石,听说他搞出来的那些玩意儿,能让城墙更坚固,能让抽水更省力,倒也算是个有用之才。咱们当兵的,讲究的是实际用处,管他是不是圣贤书读得多呢!” 旁边的武将们也跟着起哄,有的说要找机会见见这个李砚,看看他到底有何能耐;有的则猜测他能在工部待多久,会不会像那些昙花一现的奇才一样,很快就销声匿迹。
就连街头巷尾的说书人,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极具戏剧性的题材,把 “布衣李砚面圣封官” 编成了新段子。在热闹的茶馆里,说书人一拍醒木,惊堂木的脆响瞬间让嘈杂的茶馆安静下来。他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李砚如何凭借几件 “神物” 得到皇上的赏识,如何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布衣一跃成为工部主事。听众们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啧啧称奇,时而交头接耳。有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忍不住问道:“先生,这李砚真有那么神吗?他那水泥真的比石头还硬?” 说书人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神秘兮兮地说:“那是自然,据说啊,用他那水泥砌的墙,刀砍不动,斧劈不裂,就算是洪水来了也冲不倒呢!” 引得台下一片惊叹之声。
李砚对此早有预料。他深知在这个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的时代,一个没有科举功名的匠人跻身六部,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必然会激起层层涟漪。上任前夜,他对着铜镜里那身崭新的官服愣了许久。灯光下,石青色的官袍泛着柔和的光泽,衣襟上绣着的流云纹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飘动。他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些精致的纹路,冰凉的丝线触感让他心中感慨万千。这不仅是一件衣服,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一份需要用实力去捍卫的信任。他暗暗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 要在这等级森严的朝堂站稳脚跟,光靠皇上的一纸任命远远不够,必须拿出实打实的成绩,让所有质疑者闭嘴。他脑海中闪过青州水泥厂的景象,闪过那些辛勤劳作的工匠们,闪过翠儿和苏清月信任的眼神,这些都化作了他前行的动力。
卯时三刻,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空才泛起一丝鱼肚白,李砚已换上石青色官袍,踏着晨露直奔工部衙门。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路边的草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偶尔有几滴落在他的鞋面上,带来一丝湿意。
工部衙门的朱漆大门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庄重,门前的石狮子在薄雾中透着威严,仿佛在无声地守护着这里的秩序。守门的校尉见他年轻,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本想拦着盘问几句。在他们看来,这么年轻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是工部的官员。其中一个校尉上前一步,伸出手就要挡住李砚的去路,嘴里说道:“站住,这里是工部衙门,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 待看清他腰间悬挂的金鱼袋,那校尉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震惊,随即连忙躬身行礼,眼神里满是惊疑。那金鱼袋金光闪闪,在晨光下格外醒目,那是朝廷官员身份的象征,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年轻人,怎么会有如此高的官职。
工部尚书周显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岁月在他脸上刻满了痕迹,却也沉淀出一种沉稳的气质。据说他侍奉过三朝天子,阅历丰富,为人还算公正,只是骨子里带着几分读书人对匠术的轻视,总觉得那些摆弄器物的技艺难登大雅之堂。他在值房见了李砚,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两口,茶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茶盏,用那双略显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看着李砚,慢悠悠地说:“李主事年纪轻轻便得圣上青眼,真是可喜可贺。只是这工部不比乡野工坊,规矩多如牛毛,凡事都得按章程来。”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在提醒李砚,这里是朝堂,不是可以随意施展的地方。说罢,他放下茶盏,带着李砚在衙门里转悠。
穿过抄手游廊,廊下的柱子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阳光透过廊檐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尚书指着西侧一处荒僻院落,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你要建的这个推广机构,涉及工料采买、钱粮拨付、工匠调度,桩桩件件都关乎国帑,容不得半点马虎。老夫思忖着,这里原是堆放旧木料的地方,虽简陋些,却也清净,正好适合你做事。”
李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院落的院墙斑驳不堪,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的黄土。半人高的杂草从青砖缝里钻出来,疯狂地生长着,仿佛要将整个院子吞噬。几间厢房的窗棂都朽坏了,有的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木杆,风一吹便发出 “吱呀吱呀” 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这里的荒凉。然而,李砚却毫不在意,他知道,真正重要的不是场所的简陋,而是能否在这里做出一番事业。他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却坚定:“多谢周大人成全。只是水泥与抽水机的推广事关国计民生,若按部就班走流程,怕是要延误时机,辜负了圣上的期望。恳请大人允准,让下官在人事任免与经费使用上,能有几分自主权。”
周尚书捋着山羊胡沉吟片刻,手指在胡须上轻轻滑动。他原以为这年轻人不过是侥幸得势,凭着几样新奇玩意儿讨得了皇上的欢心,没什么真本事和远大见识。没想到李砚一上来就提出如此关键的问题,而且句句切中要害,这让他有些意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他仔细打量着李砚,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许久,他最终点了点头:“也罢,皇上既将此事交托于你,老夫便给你这个方便。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若出了差错,便是圣上护着你,老夫也保不住。”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也带着一丝期许。
“下官明白!” 李砚深深作揖,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他知道,周尚书能松这个口,已是给了天大的情面,这意味着他有了施展拳脚的空间。他的心中充满了干劲,仿佛已经看到了水泥和抽水机在全国各地推广开来的景象。
接下来的五日,李砚几乎是以院为家,全身心地投入到工造司的筹建中。他先是雇了六个杂役,这些杂役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干活麻利。他们拿着镰刀锄头齐上阵,对着院子里半人高的杂草发起了 “进攻”。镰刀挥舞,锄头起落,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流下,滴落在泥土里。经过两天的奋战,终于将杂草除得干干净净,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地砖。那些地砖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李砚又让人打来清水,一遍遍地冲刷,直到地砖露出原本的颜色。
接着,他请了泥瓦匠,这些泥瓦匠手艺精湛,对于修缮房屋很有经验。他们将朽坏的窗棂换成新的,新的窗棂选用了结实的木料,打磨得光滑平整。屋顶漏雨的地方也一一修补妥当,匠人们爬上屋顶,小心翼翼地铺好瓦片,用灰浆将缝隙填实。李砚在一旁不时地指点着,确保每一个细节都做到位。
最后,他亲自研墨,墨条在砚台里慢慢研磨,黑色的墨汁逐渐浓稠。他拿起一支大毛笔,蘸满墨汁,在三尺宽的楠木板上写下 “工造司” 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这三个字笔锋刚劲,透着一股不屈的气势,仿佛在宣告着这个机构的使命。写完后,他让人将匾额悬挂在院门口,当匾额稳稳地挂在那里时,李砚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名字好,直截了当!” 前来帮忙的王师傅看着匾额,忍不住赞道。王师傅是李砚从工部老工匠里挑来的,他一手木活做得滴水不漏,在工部里颇有名气,只是对水泥始终半信半疑,觉得那东西不过是些稀奇古怪的混合物,未必有传说中那么神奇。
李砚笑了笑,指着刚砌好的水泥灶台:“王师傅,您且看着。不出三日,这灶台便会比青石还坚硬。” 他的语气充满了自信,眼神中闪烁着对自己发明的笃定。
果然,三日后,当杂役按照李砚的吩咐,用斧头猛劈灶台边角时,只听 “哐当” 一声巨响,斧头被弹了回来,灶台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王师傅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伸出粗糙的大手,反复摸着光滑如镜的灶台表面,感受着那坚硬的质感,喃喃道:“活了五十年,从没见过这般神奇的东西。” 自那以后,这位老工匠成了工造司最忠实的 “宣传员”,逢人便说水泥的妙处,将自己的亲身经历添油加醋地讲给别人听,引得不少人前来围观。
光有工匠还不够。李砚知道,要将技术推广到全国,还需要一批懂算学、能绘图、善管理的读书人。他们能够将技术原理系统化,能够绘制出精准的图纸,能够管理好繁杂的事务。于是他让人在京城九门张贴告示,红纸黑字写得明白:“凡精通算学、格物,或有巧思、善发明者,无论出身,均可前来应试。一经录用,月俸三两,包食宿。” 这告示上的条件,对于许多不得志的读书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告示贴出当日,就引来了轩然大波。国子监的学子们穿着整洁的长衫,路过看了告示,无不嗤之以鼻。一个戴着方巾的学子,用扇子指着告示,轻蔑地说道:“大丈夫当致君尧舜,辅佐君王治理天下,岂能屈身匠户,做那些雕虫小技之事?” 周围的学子们纷纷点头附和,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仿佛应试工造司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
但也有不少不得志的读书人动了心。三两月俸,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足够一家三口温饱,比在私塾教书强多了,而且还包食宿,省去了不少开销。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书生,站在告示前看了许久,眼神中充满了犹豫和渴望。他家里有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孩子,日子过得十分拮据,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无疑是解燃眉之急的好机会。
应试那天,工造司院子里挤得水泄不通,前来应试的人络绎不绝,有穿着长衫的读书人,有背着工具箱的工匠,还有一些看起来有些落魄却眼神中透着聪慧的人。院子里的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人们互相交谈着,猜测着考试的内容。李砚让人搬来几张八仙桌,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他亲自出题监考。
题目一公布,便有半数人当场打了退堂鼓。“如何计算圆形水轮的周长?”“用同样的材料,方形柱与圆形柱哪个更耐压?”“如何用竹尺与铅锤测量塔高?” 这些问题,既不考经义,也不考策论,完全超出了传统读书人的知识范畴,直把死读书的秀才们难住了。他们皱着眉头,抓耳挠腮,有的甚至直接离开了院子,嘴里还嘟囔着:“这是什么题目,简直是胡闹!”
人群中,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的年轻人却眼前一亮。他叫沈明,是个落第秀才,平日里不爱读那些枯燥的经义,最爱琢磨算经与格物之学,常常一个人对着一些器物研究半天。只见他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流畅地滑动,很快便写出答案。尤其是最后一题,他竟提出用相似三角形原理测量高度,思路清晰,逻辑严谨,让李砚不由得拍案叫好。
“你叫什么名字?” 李砚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欣赏。
“晚生沈明。” 年轻人拱手作答,眼神里满是期待,希望能得到认可。
“明日起,你来工造司任职,负责图纸绘制与数据核算。” 李砚当即拍板,他知道,这样的人才正是工造司所需要的。
角落里,一个背着工具箱的汉子见了,也上前一步,他看起来有些憨厚,却透着一股干练:“大人,小人虽不识字,却能按图做活。” 说罢,他从箱子里取出一堆木片,这些木片大小不一,上面还刻着一些精细的纹路。他的手指灵活地摆弄着木片,三两下便拼装成一个抽水机模型,连齿轮咬合的角度都分毫不差,甚至比李砚最初设计的还要精巧一些。
李砚细看之下,心中暗暗惊叹,这汉子的手艺确实高超。“你叫什么?”
“小人林三,原是木匠铺的学徒。” 汉子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好!你也留下,负责指导工匠制作器械。” 李砚毫不犹豫地说道。
短短三日,李砚便招募了十二人,有像沈明这样的落魄书生,他们有着扎实的算学和格物知识;也有林三这般身怀绝技的匠人,他们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他将众人分成三组:王师傅带一组专研水泥配比,尝试不同的材料搭配,以寻找最适合不同场景的水泥配方;林三领一组改进抽水机,从结构、材质等方面入手,提高抽水机的效率和耐用性;沈明则带着三个秀才负责图纸绘制与数据核算,将各项技术参数规范化、标准化。一时间,工造司里锤声、墨香、算珠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京城的日子与青州截然不同,这里的繁华与复杂,是青州无法比拟的。这里的街道比青州最宽的官道还要阔三倍,路面铺设得平整光滑,马车行在上面几乎听不到颠簸声,车轮滚动的声音轻快而平稳。街道两旁,绸缎庄的幌子在风中招展,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挂在店里,阳光照射下,光泽能晃花人眼,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目光。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不是民间故事,而是朝堂秘闻,他们的语气抑扬顿挫,时而紧张,时而舒缓,听得听众们屏住呼吸。但这里的规矩也多,一个字说差了,就可能被巡城的兵丁拿问,轻则罚款,重则牢狱之灾。
李砚一边忙着工造司的事,一边小心翼翼地应对官场往来。他知道,在这个复杂的环境中,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麻烦。有一次,掌管钱粮的户部主事刘大人故意刁难。刘大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平日里总是眯着一双小眼睛,为人吝啬且心胸狭窄,他早就对李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看不顺眼,觉得李砚抢了本该属于读书人的风头。他拿着工造司的经费申请迟迟不批,还在朝堂上阴阳怪气地说:“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竟要动用三千两白银,真是浪费国帑。” 他的话引起了一些不明就里的官员的附和,给李砚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李砚没有动怒,他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反而让人抬了两块石板到户部衙门前,吸引了不少官员和百姓前来围观。一块是用传统糯米灰浆砌的,另一块是水泥砌的。他当着刘大人的面,让人用锤子猛砸 —— 糯米灰浆砌的石板瞬间散架,碎块散落一地;水泥砌的却只裂了道缝,整体结构依然稳固。
“刘大人请看,” 李砚指着裂缝道,“用水泥铺路,十年不用重修;用传统灰浆,三年就得翻修。而且水泥的原材料易得,成本也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