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在工部的日子并不轻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可能坠入深渊。虽然皇上亲自下旨支持推广水泥和抽水机,那道圣旨如同一道护身符,暂时为他挡去了一些明枪暗箭,但朝堂上的阻力依旧远超他的想象,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缠绕,让他难以施展拳脚。
工部尚书周显,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记录着岁月的沧桑,也沉淀着对传统的固执。他对这些 “奇技淫巧” 向来不屑一顾,在他看来,祖宗传下来的方法才是最稳妥可靠的。第一次议事时,他坐在首位,捻着那山羊胡,慢悠悠地说:“李主事,修路建房自有古法,历经千年验证,从未出过差错,何必劳民伤财搞这些新东西?老夫看,还是稳妥些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他的话就是定论。
李砚耐着性子,压下心中的急躁,解释道:“尚书大人,水泥修路与石板路相比,不仅更耐用,能抵御风雨侵蚀,而且成本也更低。您想,石板开采、运输耗费巨大,而水泥原材料随处可见,制作简便。再说抽水机,有了它,万亩良田就能摆脱靠天吃饭的命运,百姓们再也不用因干旱而颗粒无收,这可不是劳民伤财啊,而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他语气诚恳,眼神中满是对推广新技术的渴望。
“哼,说得轻巧。” 户部侍郎赵坤在一旁冷笑,那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他身材微胖,脸上总是挂着一种油腻的笑容,让人看着就心生反感。他是盐铁司贪腐案中漏网的余党,一直对李砚心怀怨恨,总想着找机会给李砚使绊子。“推广这些东西,从建立作坊、招募工匠到购买材料,少说也得几十万两银子,国库现在空虚,哪有这么多闲钱投入到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李砚早有准备,他从袖中拿出早已核算好的账册,双手捧着递上前:“大人请看,只要先在京畿之地试点,用节省下来的漕运费用就能覆盖成本。您看,京畿之地河道众多,每年漕运损耗巨大,用水泥加固河岸,修缮漕道,能减少大量损耗。而且抽水机用于灌溉,能提高粮食产量,增加税收。等见到成效,各地自然会纷纷效仿,到时候根本不用国库拨款。”
账册上的数字清晰明了,每一笔收支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连工部尚书周显都忍不住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户部侍郎赵坤却依旧不依不饶,他眼珠一转,阴阳怪气地说:“试点?要是出了岔子,浪费了国帑,耽误了民生,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担。” 那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众人纷纷抬头,只见苏清月穿着一身月白长衫,腰间佩着一把精致的短剑,身姿挺拔地站在殿门口。她怎么会来京城?李砚又惊又喜,心中的阴霾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驱散了不少。
“清月?你怎么来了?” 李砚起身相迎,脸上难掩激动之色。
苏清月走到他身边,对众人拱手行礼,动作优雅而得体:“家父已将州府的水泥桥和抽水机的成效写成奏折呈给皇上,皇上龙颜大悦,特命我来协助李主事推广。至于责任,我和李主事共同承担。”
她从袖中拿出皇上的手谕,展开在众人面前,上面鲜红的玉玺印看得众人哑口无言。户部侍郎赵坤脸色铁青,如同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能悻悻地低下头。
散会后,李砚拉着苏清月走到廊下,廊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你怎么突然来了?翠儿呢?” 他急切地问道,心中既担心又牵挂。
“翠儿怕给你添麻烦,留在县里照看水泥厂了。” 苏清月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她给你的。”
信纸带着淡淡的皂角香,那是翠儿常用的皂角的味道,上面是翠儿娟秀的字迹,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李大哥,听闻你在京城遇到难处,我很担心。清月妹妹聪明能干,有她帮你我就放心了。家里一切都好,水泥厂的工匠们都很用心,新烧出的水泥质量很好,勿念。”
李砚捏着信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闷的。他知道翠儿的懂事,可这份懂事反而让他更心疼。她总是这样,处处为他着想,却把自己的委屈和思念深深藏在心底。
“其实……” 苏清月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李砚的神色,轻声说道,“翠儿本来想跟来的,只是怕自己不懂京城的规矩,给你丢人。”
李砚心里一酸,眼眶微微发热。他想起翠儿那双总是带着羞涩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清澈;想起她笨拙地学着写自己的名字,手指被墨汁染黑的样子;想起她在水泥厂忙碌的身影,汗水浸湿了衣衫也毫不在意。忽然觉得自己欠她太多,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别胡思乱想。” 他强打起精神,拍了拍苏清月的肩膀,“我们先把推广的事情做好,等稳定了就接她来京城,让她看看京城的繁华。”
苏清月点了点头,从包袱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李砚:“这是我在州府收集的工匠名单,都是些手艺好又可靠的人,或许能帮上忙。”
册子上工工整整地记着姓名、籍贯和擅长的技艺,字迹娟秀,显然是苏清月精心整理的。李砚翻着翻着,忽然在最后一页看到一行小字:“城西张铁匠,能打精巧齿轮,只是性子执拗,需以礼相待。”
他抬头看向苏清月,她的耳根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听你说过抽水机需要精密齿轮,特意四处打听的,这人或许能派上用场。”
李砚心里一暖,这个总是带着锋芒的女子,看似清冷,其实一直在默默为他着想,这份情谊让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接下来的日子,李砚和苏清月兵分两路,各司其职,为推广之事奔波忙碌。李砚负责与工部官员周旋,争取资源和支持,每天都要应对各种刁难和质疑,身心俱疲。苏清月则带着工匠们在城外搭建作坊,调试设备,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常常忙到深夜。
城西的张铁匠果然如苏清月所说,脾气倔得像块石头,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苏清月带着礼物去了三次,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挡在门外,他坐在铁匠铺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旱烟袋,吐着烟圈,说什么也不肯为 “官府卖命”,还说官府的人都是些言而无信之徒。
“这老头以前被贪官坑过,” 当地的里正叹着气,向他们解释,“前几年,有个贪官让他打造一批兵器,答应给丰厚的报酬,结果兵器做好了,那贪官不仅没给钱,还诬陷他私造兵器,差点把他关进大牢。从那以后,他就对官府的人有抵触情绪。听说他唯一的儿子去年病死了,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就剩个小孙女陪着他,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李砚和苏清月听了,心中都有些触动。他们提着点心和一些小女孩爱吃的糖果,去看望张铁匠的孙女。刚走到铁匠铺门口,就看到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蹲在那里哭,扎着两个羊角辫,脸上满是泪痕,手里捏着个断了弦的木琴。
“爷爷说没钱买新的,呜呜……” 小姑娘哭得抽噎不止,那委屈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疼。
苏清月连忙走上前,蹲下身,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给她擦脸,柔声说:“小妹妹别哭了,姐姐给你修好不好?” 她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巧的锉刀和几根细弦,三两下就把琴弦接好,还轻轻拨动琴弦,弹出一段清脆悦耳的调子。
小姑娘破涕为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清月,拉着她的手就进了铺子里。张铁匠本想发作,看到孙女笑得那么开心,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狠狠地瞪了李砚一眼。
李砚趁机拿出抽水机的齿轮图纸,走到张铁匠面前,诚恳地说:“张师傅,这齿轮关系到万千百姓的收成。您想想,有了抽水机,就算遇到大旱,地里的庄稼也能存活,百姓们就能吃饱饭。若是您做得好,皇上说不定会赏赐您一块‘巧匠’牌匾,到时候您儿子在天之灵也会为您感到骄傲的。”
提到儿子,张铁匠的眼圈红了,他拿着旱烟袋的手微微颤抖。他盯着图纸看了半晌,图纸上的齿轮结构精巧,他一看就知道这活儿不简单,是个考验手艺的好机会。他重重地捶了一下身边的铁砧,铁砧发出 “哐当” 一声巨响:“好!我做!但要是敢糊弄我,我砸了你的作坊,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齿轮的问题解决了,可新的麻烦又接踵而至,仿佛按下了葫芦起了瓢。户部侍郎赵坤贼心不死,暗中使绊子,他利用自己掌管部分物资调配的权力,故意拖延材料供应,使得作坊里的很多工序都无法正常进行。不仅如此,他还派人在京城散播谣言,说水泥有毒,用了水泥盖的房子会让人中毒生病;说抽水机是 “妖物”,用了会惹怒上天,降下灾祸。
这些谣言如同病毒一样蔓延开来,让原本就对新技术心存疑虑的百姓更加恐慌。城外的作坊好几次被不明身份的人捣乱,他们趁着夜色,偷偷砸坏作坊的门窗,毁坏一些还没完工的设备。幸好苏清月早有防备,让工匠们轮流值守,才没出什么大事,但也让大家人心惶惶,影响了工作进度。
这天晚上,月色朦胧,给大地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李砚和苏清月在作坊的账房里核对账目,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照着他们疲惫的脸庞。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还有人喊着 “着火了”。两人心中一惊,立刻冲了出去。
只见几个蒙面人正和值守的工匠厮打在一起,那些蒙面人身手矫健,显然是有些功夫在身的。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拿着火把,火苗在夜风中摇曳,显然是想烧毁作坊。
“不好!” 李砚大喊一声,抄起旁边的一根铁棍就冲了上去。苏清月也迅速拔出短剑,剑气如虹,瞬间挑落两个蒙面人的头巾。
头巾下露出的脸,赫然是户部侍郎赵坤府上的家丁,李砚之前去户部办事时见过他们几次。
“抓住他们!” 李砚大喊着,一棍砸在为首之人的腿上。那蒙面人惨叫一声,抱着腿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官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砚心里一沉,这些人来得太巧了,分明是想人赃并获,把破坏作坊的罪名嫁祸到他们头上。
苏清月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媚:“来得正好。” 她走到被打倒的蒙面人面前,用剑挑开他怀里的信件,信件上的字迹正是赵坤的,上面赫然写着指使他们放火、破坏作坊的内容。
原来苏清月早就怀疑是户部侍郎赵坤在背后搞鬼,她故意让工匠们假装放松警惕,就是为了引蛇出洞,没想到赵坤果然上钩了。
官差们看着人证物证俱在,不敢怠慢,立刻将蒙面人押回衙门。李砚看着苏清月被划破的衣袖,里面渗出血迹,心里又是后怕又是佩服:“你太冒险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苏大人交代?”
“对付小人,就得用点手段,不然他们会以为我们好欺负。” 苏清月擦了擦剑上的血迹,月光照在她脸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不过…… 刚才你冲过来的时候,倒挺像个英雄。”
李砚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有些发烫,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苏清月忽然转头看向作坊门口,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李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翠儿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个食盒,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神中满是震惊和失落。她显然是看到了刚才的一幕,看到了苏清月和李砚并肩而立、配合默契的样子。
“翠儿?你怎么来了?” 李砚大吃一惊,连忙跑过去,心中满是疑惑和不安。
翠儿嘴唇颤抖着,把食盒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跑。李砚连忙追上去,拉住她的手:“翠儿,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翠儿甩开他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李大哥,我是不是不该来?我就知道我配不上你,清月妹妹又聪明又能干,才和你是天生一对……”
“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李砚拉住她的手,急切地说,“我和清月只是朋友,我们是为了推广水泥和抽水机才一起合作的,我心里……”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苏清月的声音:“翠儿妹妹,你误会了。”
苏清月走到他们面前,认真地对翠儿说:“我和李大哥只是合作伙伴,我们之间只有工作上的情谊,他心里一直惦记的人是你。不信你看。” 她从李砚的怀里掏出那封被捏得皱巴巴的信,正是翠儿写的那封。
翠儿看着信上被泪水晕开的字迹,那是李砚之前看信时不小心留下的,又看了看李砚焦急而真诚的眼神,心里的委屈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羞赧。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声说:“对不起,李大哥,我不该胡思乱想。”
李砚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却见苏清月转身走向作坊:“你们聊,我去看看账目,还有些数据没核对完。” 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落寞。
李砚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身边低着头、满脸羞涩的翠儿,忽然觉得这京城的夜晚,比他研究过的任何力学难题都要复杂,让人捉摸不透。他知道,推广之路充满坎坷,而他与这两个女子之间的情感纠葛,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