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有人敲门。朱阿婆挎着药篮站在廊下,蒙着白翳的眼睛朝我这边"看"。
"小满..."她声音哑得像砂纸,"奶奶来送药。"
我嗓子眼发紧。周明远突然从背后窜出来,顶着我的脸凑过去:"阿婆!"
老人枯枝似的手摸上他脸颊,在胎记的位置停了停。"变俊了。"她突然说,然后从篮子里掏出个陶罐,"趁热喝。"
罐子里飘出熟悉的苦味。是治风寒的土方子,比我命都苦。周明远接过来时手抖了下,陶罐差点打翻。
"烫..."他小声说。
朱阿婆笑了,露出三颗孤零零的牙:"以前都嫌凉得慢。"
周明远突然仰脖子灌起来,喉结一滚一滚的。药汁顺着下巴往下淌,他喝得一滴不剩。罐子放下时,我看见他眼圈红了。
"...
甜。"他哑着嗓子说。
老人摸他头发的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去。她转向我时,我浑身绷紧了。
"少爷。"她弯腰行礼,"老婆子告退。"
我盯着她佝偻的背影,指甲掐进掌心。周明远用我的袖子抹嘴,突然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诗会!"周管家幽灵似的出现在回廊尽头,"老爷催三次了。"
我头皮一麻。周明远趁机往我手里塞了张字条,指尖冰凉。他凑近时带着药味的呼吸喷在我耳根:"酉时,谷仓。"
诗会比上刑还难熬。满屋子绫罗绸缎里,我像个插错位置的补丁。宣纸传到面前时,我手心沁出的汗把狼毫都泡软了。
"明远兄的新体诗..."有人嗤笑,"墨团倒是别致。"
哄笑声中,太守突然"咦"了一声。老头捻着白胡子,指着纸上歪扭的字迹:"这句'谷雨前后,种瓜点豆',颇有野趣啊。"
我差点把砚台打翻。这哪是什么诗,分明是奶奶常念叨的农谚。满座哗然中,周管家站在阴影里,烟袋锅上的铜嘴闪着冷光。
好不容易熬到日落,我溜出府门时月亮刚爬上来。谷草堆里突然伸出只手,把我拽了个趔趄。
"笨死了!"周明远顶着我的脸瞪我,"尾巴都没甩掉。"
他手指上缠着布条,动作笨拙地翻我带来的包袱。月光从草垛缝隙漏进来,照见他掌心的水泡——我常年干活的手,到他这儿居然能磨出血。
"二妞今天去你家了。"他突然说。
我正给他包扎的手一紧:"她发现什么了?"
"问我为什么突然会绣花了。"他嗤笑,"我说让雷劈的。"
谷草沙沙响,有老鼠窜过去。周明远突然压低声音:"你奶奶...今天摸我手上的茧子,说..."
远处传来犬吠。火把的光亮突然刺破夜色,晃得人睁不开眼。
"在那儿!"二妞尖利的声音刺过来,"私奔的丫鬟!"
周明远一把推开我。他窜出去的姿势真难看,我从小跑山路的身子被他用得同手同脚。家丁们的棍棒砸在草垛上,扬起一片金黄的谷屑。
"接着!"他在混乱中抛来个东西。
我接住一看,是奶奶的铜顶针。月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内侧还刻着个"朱"字。远处传来周管家的怒喝,火把的光斑晃成一片海洋。
周明远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的胎记在他脸上红得刺目,像团烧着的火。
5
铜顶针硌得我掌心生疼。家丁们的火把已经追着周明远跑远了,谷仓里只剩下扬起的草屑在月光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