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沉稳了许多,不再是昔日那个冒雨跑来为她送一包热栗子、衣角还会滴着水的少年郎。
沈知意疾步走到门边,却又猛地停住,手指蜷缩起来,缓缓吸了一口气,才拉开门。
贺寄就站在院中,穿着一身她从未见过的锦缎蓝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确是新科状元的风采。只是那锦袍针脚细密,纹样精致,绝非出自她手。
他身后跟着两个陌生的小厮,垂手侍立,气度竟也不似寻常仆役。
四目相对,他眼神复杂一闪,旋即归于平静,那种平静让沈知意的心直直地坠下去。
“知意,”他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添了几分陌生的疏离,“我来了。”
“我听说…”沈知意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今日发生了许多事。”
贺寄沉默片刻,目光掠过她,看向她身后桌上那件月白袍子,眼底似有一丝波动,但很快湮灭。他抬手,示意身后小厮留在原地,自己迈步进了屋。
房门未关,雨后的冷风穿堂而过。
“知意,”他顿了顿,像是斟酌词句,“今日殿试放榜,我幸得陛下青睐,忝列一甲头名。”
“恭喜。”她轻声道。
“游街之时,柳尚书…盛情相邀,我不得不前往一叙。”他语速放缓,“柳尚书千金,柳如丝小姐…”
他停住了,似乎后面的话难以出口。
沈知意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倾心相待、寄予全部希望的少年郎,心脏像是被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收紧。
“柳小姐,”她替他说了出来,“榜下捉婿,是么?”
贺寄避开了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柳尚书权倾朝野,他的意思…无人能驳。今日在场诸多同科、官员,皆已视我为柳府东床。”
“所以呢?”沈知意问,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贺寄转过身,目光终于重新落在她脸上,那点残余的复杂情绪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知意,你我一处长大,情分非比寻常。我感念你这些年为我付出良多。”
他语气平稳,字句却如刀:“但你如今一介孤女,无依无靠。而我已是新科状元,前途无量。柳尚书能助我平步青云,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缘。”
他微微一顿,声音压低,却更加清晰残忍:“柳小姐金枝玉叶,性情…骄纵些,容不下你。你我的婚约,终究是昔日戏言,未曾过明路,就此作罢吧。”
沈知意只觉得耳边嗡鸣一片,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她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那曾经说过无数温言软语、山盟海誓的唇,此刻吐出的字句却冰冷彻骨。
“你待如何?”她听见自己异常平静地问。
贺寄像是早已想好答案,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推向她:“这里是五百两银票,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另,我亦可纳你入府。”
他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语气放缓,却更像是施舍:“你一介孤女,能做状元郎的妾室,已是抬举。难道还妄想做我贺家当家主母,与我并肩,受诸命妇朝贺吗?”
“妾室?”沈知意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空荡荡的,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
她抬眼看着贺寄,目光清凌凌的,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去:“贺寄,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冬夜,你高烧不退,是我典当了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只玉簪,为你请医买药?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若负知意,此生永堕泥犁,功名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