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寄脸色微变,闪过一丝狼狈,但迅速被愠怒取代:“彼一时此一时!沈知意,你需认清现实!莫要纠缠过往,徒增难堪!”
现实?沈知意环顾这间简陋的屋子,她在这里陪他熬过的无数个清苦日夜,那些相濡以沫的温暖,此刻都成了天大的讽刺。
她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情意,最终只换来他一句“做妾已是抬举”。
心口的剧痛奇异地麻木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她所有的挣扎、期待、乃至生命的热度,似乎都随着那句话被抽空了。
她没再说话,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只是默默地走到书案边,铺纸,研墨。
动作缓慢,却异常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墨成,她提笔,蘸饱墨汁,在那张他方才推过来的银票信封背面,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
退婚书。
写罢,她放下笔,将纸轻轻吹干,递向他。
“贺公子,”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如同死水,“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你的抬举,我沈知意,受不起。”
贺寄看着她递来的“退婚书”,脸上血色霎时褪尽。他预料过她的哭泣、哀求、指责,却独独没有料到这死水般的平静和干脆。他看着她那双曾经盛满星子般爱慕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枯寂的黑沉,心头莫名地刺了一下,竟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她的手腕:“知意…”
沈知意却已收回手,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贺公子,请回吧。”她转身,背对着他,望向窗外,“不送。”
贺寄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决绝孤直的背影,那瞬间的异样感被一股恼羞成怒压下。他今日状元及第,春风得意,岂容一个孤女如此落他颜面?
“好!好得很!”他冷笑一声,抓起那纸退婚书,塞入袖中,“但愿你来日,莫要后悔!”
说罢,拂袖转身,带着满身戾气,大步流星地离去。脚步声渐远,最终消失在院外。
院子里,只剩下雨后潮湿冰冷的空气,和死一般的寂静。
云袖早已哭成了泪人,扑进来扶住她:“姑娘!您怎么就…怎么就签了!您以后可怎么办啊!”
沈知意身子晃了一下,猛地抬手扶住窗棂,才勉强站稳。一直强撑的平静瞬间碎裂,血色尽褪,惨白如纸。她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许久,才极轻极轻地说:
“云袖,收拾东西吧。”
“姑娘?”
“我们…回家。”
第二章 夜归途
夜更深了,浓重的露水凝结在枯枝残叶上,寒意刺骨。
一辆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京郊别院,碾过湿冷的石板路,辘辘驶向城内方向。车篷简陋,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夜风,也隔绝不了车外更夫敲打三更的梆子声,空洞而悠长。
云袖裹紧了一件半旧的夹袄,仍是冻得嘴唇发紫,她担忧地看着对面蜷坐着的沈知意。自家姑娘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单薄衣裙,自上车后便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环抱着双膝,脸深深埋着,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又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可云袖知道她没有睡。那单薄的肩膀在黑暗中,抑制不住地发出极细微的颤抖。
车内没有点灯,只有偶尔路过的灯笼透过车帘缝隙,投进来一丝微弱的光线,短暂地照亮沈知意垂落的发丝和一小片苍白的侧脸,旋即又被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