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为富不仁……欺压乡里……给了十块大洋……让我往井里投药……事后又怕我泄露……要杀我灭口……我先下手……放了火……”
另一张纸，是当年某个乡绅的私下记录，提及与赵永强的一笔交易，模糊地提到“处理掉秦家留下的麻烦”，时间就在秦家灭门后不久。
还有一张小小的、边缘磨损的集体照。照片上一大家子人，穿着旧式的长衫旗袍，背景是—座气派的青砖大院门口。前排中间坐着—对神情温和的中年夫妇，男人眉眼间能看出秦卫东如今的轮廓，女人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后面站着几个年纪不一的青年和少年，其中一个少年，紧绷着脸，眼神锐利，正是年少时的秦卫东。所有人都看着镜头，带着那个年代拍照时特有的拘谨又真诚的微笑。
—个原本应该兴旺美满的家族。
林秀娟的手指抚过照片上那些陌生的、鲜活的脸庞。
十一口。
她猛地缩回手，好像那照片烫人。
父亲的红手印。那歪歪扭扭的“林老蔫”三个字，像毒针一样刺入她的眼睛。
她想起父亲去世前那段日子，确实常常夜不能寐，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旱烟，眼神惊惶，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报应”、“没办法”。她当时只以为是日子太苦，他又病了……
原来……
胃里翻滚得厉害，她猛地偏过头，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的认知、所有的记忆、支撑她熬过这么多年苦难的基石，在瞬间崩塌殆尽，露出底下狰狞黑暗、鲜血淋漓的真相。
她不是苦命的童养媳。
她是杀人凶手的女儿。
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男人，是她父亲参与灭门惨案里，唯一的幸存者。
她刚才……还想毒死他……
而他却用这种方式，将这份迟来了十六年的、她根本无法承受的“回报”，狠狠砸回了她的身上。
用她下的毒，杀了另一个或许无辜、或许也并不无辜的女人，然后告诉她，这才是她应得的结局。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带着无尽的恐惧、绝望和崩溃，在死寂的书房里炸开。
她像是被这声尖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一抽，眼前彻底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额头磕在冰冷的砖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秦卫东那双军靴，纹丝不动地站在她面前，靴面上沾着一点点溅落的、属于那个叫小曼的女人的血点。
冰冷，坚硬，如同他的主人。
……
不知道过了多久。
刺骨的冰冷将林秀娟从昏迷中冻醒。
她发现自己躺在柴房潮湿的草堆上，四周堆着劈好的木柴和杂物，散发着霉味和尘土气。唯一的小窗透进惨淡的月光，在地上投下窄窄一道冷光。
手背上的伤口被粗暴地处理过，撒了些什么药粉，刺痛依旧，但血止住了。身上多了条破旧的、散发着馊味的薄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