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我摔断腿,休学三个月。
回来时历史老师换了人,据说原老师调去带重点班了。
新老师是从小地方考来的研究生,总穿着与校园格格不入的碎花裙子。
她上课会突然跳坐在讲台上,小腿一晃一晃。
全班都在埋头算数学题时,只有我抬头看她眉飞色舞讲西域都护府。
“那位发呆的同学,”她突然点我名,“说说安西四镇最后陷于谁手?”
我拄着拐杖站起来:“吐蕃。”
她眼底闪过光,从此再看我的眼神总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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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那年我打球摔断腿,胫骨腓骨一起报销。
休了三个月。
再蹭回学校时,课表都换了一轮。
最大的变数是历史课。
原来那位总爱梳油头、把知识点嚼碎了喂我们的老张,被挖去带文科重点班了。
消息灵通的同桌用胳膊肘捅我,嘴朝讲台一努。
“喏,新的。听说……是来练手的。”
练手。正常。
我们这种不上不下的平行班,本就是新手村。
第一眼见,她抱着一摞比她肩膀还高的文件夹踉跄进班,差点被门槛绊倒。
站稳后扶扶眼镜,脸有点红。
没穿那些老师常穿的深色套装,一件简单的浅色碎花连衣裙,外面罩着件针织开衫。
和灰扑扑的教学楼格格不入。
她自我介绍的声音不大,带点隔壁省小城的口音,语速很快。
名字也普通,写完就擦掉了。
年轻。太年轻了。
二十五六?大学刚毕业?研究生刚毕业?
底下有窃窃私语。
她上课有种奇怪的生涩和莽撞。
PPT老是翻过头,板书时不时写错字,发现自己错了会“啊呀”一声,赶紧擦掉。
但讲起那些尘封的往事,眼睛会亮。
有时讲得兴奋了,会突然一下子跳坐上讲台边缘,手里还捏着粉笔,小腿悬空,一晃一晃。
白色板鞋。有时是淡黄色的。
轻轻蹭着讲台侧面掉漆的木边。
那截小腿和晃动的鞋,是教室里唯一不安分的弧线。
班里大多数时候是沉闷的。
高三了。
空气里挤满了试卷和未来压下来的重量。
历史课成了某种喘息,很多人趁机埋首,在匈奴骑兵的嘶鸣声里狂刷数学解析几何,在赤壁大战的火光里默写英文单词。
只有我抬头。
看她眉飞色舞地,把一场场千年前的战争、一条条僵硬的制度,讲得像正在发生的故事。
粉笔灰落在她裙子上,她也不在意。
那天讲大唐西域。
班超定远,万里封侯。
她讲得有些忘我,手指在空中划着地图上的疆域。
忽然她停住,目光扫过全班一颗颗黑压压的头顶,然后落在我脸上。
“那位发呆的同学,”她手指朝我一点,嘴角有点狡黠的笑。
“就你。说说,安西四镇,最后陷于谁手?”
教室里那些低垂的头颅窸窸窣窣抬起来一些。
夹杂着几声压低的笑。
我骨折后,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显眼包。
角落里有谁小声嘀咕:“吐蕃呗…”
我撑着桌面,左手费力地抓起拐杖,腋下抵稳,忍着那条僵直的腿传来的酸胀,一点点把自己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