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露镇
寒露镇这破地方,雾就是它的命,也像块裹尸布,死死缠着这儿。一年到头,大半年都被这灰白的破雾罩着,湿冷湿冷的,还黏糊糊的,能从山坳里慢慢流下来,把房顶、泥墙、歪歪扭扭的篱笆全吞了,连村口那棵老槐树都没放过 —— 那树长得邪乎,枝桠扭得跟人手似的,看着就渗人,最后也被雾裹得严严实实,啥都看不见。
这雾不是啥轻飘的纱,是沉得能压死人的玩意儿,吸进鼻子里全是土腥味和烂木头的馊味,镇上人都叫它 “瘴气”。老辈人说,吸多了这玩意儿,魂儿都能被勾走,脑子会变糊涂。可现在镇上的壮劳力,倒真跟丢了魂似的,要么就是被山外头那些听说遍地是钱的大城市勾走了,一个个扔下这破镇子跑了。留下的不是跟老槐树似的老头老太太,就是不懂事的小孩,还有几个没处去的中年人,跟生了锈的钉子似的钉在这儿。他们天天泡在雾里,脸都透着青白,眼神浑得跟坛子里泡烂的咸菜似的,没点活气。
十岁的铃铛,就是这 “咸菜坛子” 里最不起眼的那根小芽。她瘦得跟根没长开的豆芽似的,穿件他爹留下的旧棉袄,晃荡晃荡的,看着就可怜。唯独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的,跟俩黑石子似的,透着股不像小孩的机灵劲儿,还带着点琢磨事儿的劲儿。这双眼睛总爱透过雾,盯着村西头 —— 那儿被雾盖得严严实实,就剩个大黑影,是周家祠堂。
五年前,她爹妈就是从那个方向走的,说去山外头挣大钱,可再也没回来。钱没见着,连爹妈长啥样,铃铛都快记不清了,就剩点模糊的影子,还被雾泡得快没了。现在她跟奶奶过,奶奶跟段被虫蛀空的老木头似的,眼睛浑得只能分清白天黑天,耳朵也背,灶膛里柴火噼啪响都听不见。奶奶最大的念想就是灶里别灭火,锅里能有口热的,至于铃铛心里想啥,为啥总盯着祠堂,她管不动,也不想管。在寒露镇,能活着喘气,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琢磨别的。
这天,太阳早就被灰云挡没了,天早早地就黑了,雾比平时还浓,沉得往下压,带着股铁锈味,跟要把镇子按进地底似的。铃铛蹲在自家门槛上,那门槛被磨得发亮,还裂着小缝。她缩着身子,想挡住从脚底往上窜的凉气,手里攥着根麻绳跳绳 —— 绳子是旧的,被手汗和油浸得发黑发亮,跟条盘着的黑蛇似的。绳头绑着截糙木头柄,棱角硌手,这会儿正一下下抽着门槛前的泥地,“噗、噗” 的,闷得慌。
“铃丫头!死哪儿去了?饭都凉透了!还不进来吃!” 奶奶的声音从黑黢黢的堂屋里传出来,又哑又带着痰音,跟块破布似的甩在湿冷的空气里。
铃铛跟没听见似的,眼皮都没抬。她的眼睛穿过雾,死死盯着村西头的祠堂黑影 —— 那黑影在雾里跟个蹲在那儿的大怪兽似的,透着股凉气,让人心里发毛。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 隔壁王婶挎着个半空的菜篮子,缩着脖子匆匆路过,看见铃铛这模样,吓得一哆嗦。她赶紧左右瞅了瞅,跟怕雾里藏着人似的,然后猫着腰凑过来,压着尖嗓子,故意说得阴森森的:“你瞅啥呢!作死啊?那地方邪性得很!晦气冲天!快回屋去!小心那‘红袄娘子’半夜出来,把你这水灵丫头抓去当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