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在那片令人眩晕的金色上疯狂扫视,然后,在棺材正中央,金条垒成的方阵最上面,我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张纸。
一张叠起来的、微微发黄的毛边纸。
上面似乎有字,还有……一块深褐色的、不规则的可疑污渍。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了,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颤抖着,越过那些冰冷沉重的金条,捏起了那张纸。
触手感觉有些脆,有些凉。
我展开它。
上面是用毛笔写的字,墨迹深黑,勾勒出一种略显颤抖却依旧熟悉的笔迹——是奶奶的笔迹!我认得!
而那深褐色的污渍,恰好浸润了部分笔画,让它看起来更加诡异刺眼。
纸上只有四个字:
「别信你叔叔。」
血液轰的一声全部涌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我猛地抬头,视线越过棺材,直直射向对面的陈建国。
几乎是同时,母亲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她像是见了鬼一样,手指颤抖地指向陈建国空荡荡的右侧袖管,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劈裂:
“他的手……他的手是去年娘亲手砍掉的啊!”
“啊——!”
母亲的尖叫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锯开了堂屋里凝固的、令人窒息的金色噩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劈碎,所有的声音、光线、思维都扭曲成了无法理解的碎片。
我的手一抖,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条从指间滑落,晃晃悠悠,飘落在冰冷耀眼的金条上。「别信你叔叔。」那五个字和那块刺目的褐红色污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我的视线,和父亲骤然扭转、充斥着血丝和滔天骇怒的目光,以及母亲那极度恐惧、几乎要崩裂的眼神,全都死死钉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陈建国。
他站在棺材的另一头,惨白的天光从他侧后方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他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微微张着,像是想吸气,却又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他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所有人的倒影,那里面先是绝对的、冻结般的茫然,随即像是被母亲那句话刺穿,猛地迸裂出无数混乱的碎片——惊骇,难以置信,然后是一种飞速掠过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慌乱,最后,全部沉淀为一种死灰色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太快了,快得让我怀疑那瞬间的慌乱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他的左手还扶在掀开的棺盖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秀娟!你胡吣什么!”父亲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被巨大变故彻底摧毁理智的狂怒,他猛地转向母亲,眼神像是要活吃了她,“娘怎么会……怎么会砍建国的手?!你疯了!你吓糊涂了!”
“我没胡说!我没糊涂!”母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毛发倒竖,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她惊恐万状地指着陈建国那空荡荡的袖管,声音尖利得刺耳,“去年!就是去年夏天!娘屋里!我听见动静进去看……满地是血!建国倒在地上,手……他的手就掉在一边!娘手里拿着那把砍柴的旧刀!站着……娘就那么站着看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