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却带着一种细节带来的、可怕的真实性。

“娘后来怎么说?!啊?!”父亲眼球暴突,额上青筋虬结,咆哮着打断她,“娘不是说建国是帮她劈柴时自己不小心被刀砍断的吗?!啊?!你不是也在场吗?!医生来的时候你不是也这么说的吗?!”

“是娘让我那么说的!娘求我别说出去!建国当时晕死过去了!娘哭着求我!她说家丑不可外扬!她说她是一时失手!我怕啊!我当时怕极了!”母亲崩溃地大哭,身体软软地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可现在……现在娘没了……留下这些金子……还有这纸条……我……我不能再瞒了啊!鸿升!你想想!想想啊!哪有人劈柴会用那么大的力气把自己的整只手齐腕砍断的啊?!”

父亲像是被无形的大锤狠狠砸中了胸口,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八仙桌上,桌上的长明灯剧烈摇晃了一下,险些翻倒。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目光死死盯着崩溃的妻子,又猛地转向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弟弟,眼神里充满了疯狂的挣扎、撕裂的痛苦和无法接受的荒谬。

“建国……建国!”他嘶吼着弟弟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企求,“你说!你嫂子说的是不是真的?!娘她……她到底……”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建国身上。

堂屋里只剩下母亲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陈建国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目光掠过状若疯魔的哥哥,掠过地上崩溃的嫂子,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很深,很复杂,像一口枯井,看不到底。

他微微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哥……嫂子没说错。”

父亲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陈建国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泥潭,他继续用那种平板无波的语调说着,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去年夏天,确实是娘,用柴刀,砍掉了我的右手。”

他顿了顿,空荡的袖管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原因,我很长一段时间也想不明白。娘事后哭着道歉,说是失手,是跟我争抢柴刀时不小心……我信了。或者说,我强迫自己信了。”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棺材里那些耀眼的金条,嘴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直到现在……看到这些……还有这张纸条……”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肺部被什么东西刺痛了,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直直射向我父亲:“哥!这事不对劲!娘留下这些东西和这句话,绝不是那么简单!她是在告诉我们什么!警示我们什么!”

他的语调突然拔高,带着一种急切,甚至是一丝……诱哄?“哥!这些金子!还有娘的死!肯定有蹊跷!我们必须搞清楚!我们必须……”

“蹊跷?!”父亲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失望而颤抖扭曲,“最大的蹊跷就是你!陈建国!娘砍了你的手!她为什么要砍你的手?!你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啊?!让她临老了下这种狠手?!让她死了都不安心,还要用金子和血字来提醒我们防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