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月初六,观《梁祝》至化蝶处,喉间哽痛。戏台上的翅影掠过眼前,竟恨不能撕碎长衫,随那对蝶儿飞出这乌沉沉的庭院。"

"五月廿一,晏清念惠特曼的诗:'我为自己和孩子们挑选的,是男人的爱恋。'钢笔尖在日记纸上戳出小洞,中衣尽湿如溺于水,彻夜辗转时,砚台里的墨汁映着月亮,像一块化不开的冰。"

"七月初七,堂姐忌辰。东市河又飘来新的绣帕,针脚歪歪扭扭不成章法。原来所谓礼教,竟是浸透毒汁的裹脚布,缠得人骨头生疼,偏还要笑着说'合规矩'。"

他就这样在双重人生里摆渡,左手握着狼毫笔书写"温良恭俭",右手在日记里划下血痕般的问号。乌篷船依旧在河上摇晃,只是橹声里渐渐多了些走调的节拍——那是太平洋彼岸吹来的风,正悄悄掀起他袖口下未干的墨痕。

1.顾晏清:太平洋彼岸的风

顾晏清推开纽约码头的舷梯时,皮箱里装着三样东西: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学位证书、一台爱迪生牌留声机,还有半箱惠特曼的诗集。民国十八年的归国邮轮上,像他这样的留学生挤了整整三层舱室——教育部统计显示,1927至1937年间,82%的留美学生选择回国,其中既有"科学救国"的理想主义者,也不乏被大萧条逼退的现实派。顾家在上海的洋行需要懂洋务的继承人,而他口袋里那张纽约《新共和》杂志的稿费单,显然不够支付下个月的房租。

当他穿着牛津纺衬衫出现在乌镇码头时,整个镇子都沸腾了。沈砚之隔着雕花窗棂看见他站在"沈记布庄"的柜台前,用银质打火机点燃香烟,烟盒上印着的好莱坞女星头像让账房先生差点打翻算盘。更惊人的是他带来的那台留声机,在沈砚之的西跨院播放《蓝色多瑙河》时,惊飞了后院槐树上的喜鹊——要知道,沈家连昆曲都只许在祭祖时演奏,这种"靡靡之音"简直是洪水猛兽。

1930年代的归国留学生大抵如此:西装袖口永远别着金质钢笔,谈论《新月》杂志的诗歌比谈论《申报》的莎票更起劲,会在茶会上用英语背诵莎士比亚,转头又能用文言文给父母写家书。顾晏清在上海霞飞路租了间公寓,书架上并排摆着《资本论》和《唐诗三百首》,抽屉里锁着与美国男友的合影。他给沈砚之看卓别林的电影海报,讲解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把白话诗写在香烟盒背面:"我是太平洋的浪,撞碎在江南的石桥上。"

这种碰撞在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他教沈砚之跳狐步舞,踩碎了三块青花瓷瓶;用打字机写情书,被沈家长辈误认为密码电报;甚至在祭祖时掏出相机拍照,差点被族叔打断腿。但正是这些格格不入的碎片,拼凑出沈砚之从未见过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男人可以牵手走在香榭丽舍大道,诗人可以歌颂同性之爱,个人意志比家族荣誉更重要。当顾晏清第一次把《草叶集》塞进沈砚之手里时,扉页上那句"我赞美我自己,歌唱我自己",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江南的烟雨。

一、第二章:茶馆里的秘密时光

1.烟雨楼听书

晨雾未散时,烟雨楼的八仙桌已摆开了绿釉茶碗。沈砚之总选临窗的位置,能看见运河里的乌篷船摇着橹进来,船娘的吴歌顺着水波漫上岸。顾晏清却偏爱拐角的雅座,那里藏着台老式留声机,有时会突然飘出段《夜来香》,惊得隔壁桌的老先生们直捋胡须。这家光绪年间就开着的茶馆,是乌镇的信息枢纽——漕帮的伙计在此交换暗号,南货店的老板讨论行情,穿长衫的学子们则捧着《新青年》争论白话文的优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