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别谢我。我也搞不明白,只是看见了些不对。你小心点,别让他们看见你还在查。”
雨又大起来,缮写房的纸窗被打得一片一片往下塌。那纸窗后,有人影轻轻一闪,像一支笔在空中勾了个弯。我盯着那影,影在火光和雨影之间忽隐忽现。等我眯起眼想看得清楚些,那影消失了,只剩纸窗被雨打得湿透,贴在窗棂上,像一张被抹了名的纸。
阿箓悄悄塞给我一小片纸角。纸角只剩下一个方形的印边,灰色,边角毛毛糙糙。那是缮写房的印。
我把它放进袖里,贴着心口。那东西凉凉的,仿佛要把我的心也按出一个方形来。
我往回走,风一阵紧似一阵,把雨吹得像无数的针。路上泥软,脚陷进去,拔不出来时,我就在心里再说一遍:“灯在,路就不至于全黑。”
我得回去,去看那空掉的祠,去找那条灰线到底指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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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骨盐之路
旧祠像一只被剜了心的壳。香炉冷,墙上挂过的纸牌位置只剩几处钉眼。地上的灰被扫得很干净,连角落里都没留什么。我的手指轻轻挪动,把掌心贴在地上。泥很冷,冷里带着一股烤焦的味道。
“他们动过。”我说。
风从门缝里进来,吹动了我袖里的灯。我用手指在地上又画了一截灰线,线在风里摆,终于定住,指向驿路的方向。
驿路上有一间小茶棚,夜里挂了一盏微弱的灯。坐在里面的是个老妪,手背上有很多老年斑,眼睛却硬实。她抬头看我,目光从我的脸上扫过,落在我的袖口。
“喝一口?”她问。
“我找一个孩子。”我说,“男,瘦,眼睛很黑,叫杳杳。你看见他没?”
老妪把手伸到腰间的袍子里,摸出一小撮东西。她把那一撮放在桌上,灯光一照,像一簇被烟熏黑的毛。
“这东西,你闻得出什么?”她问。
我拿起那一撮放到鼻前。烟味很重,夹着灶灰和木柴未尽的酸。还有一点很轻的盐腥。
“他还活着。”我说。
老妪把东西收回,塞进怀里:“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要多些机会。我只认活着的人情,不能告诉你是谁把他带走。”
“我不问你的人情。”我说,“我只问路。”
她叹了口气,用手指在桌上比划了一下:“通天河。骨盐客的货,在那里上船。孩子们……被他们看住,挤在盐袋旁,比盐还轻。”
“骨盐客?”
她抬起眼看我:“你该知道。人心比妖还多洞。骨头烧成的盐,卖给那些信偏方的,卖给那些要发横财的,卖给那些夜里睡不着觉的人。”
我握紧袖口,袖里的灯轻轻颤了一下。
“谢谢。”
“别谢我。你要是能把那路掀起来一点,我在这里给你看着,就当作我的一点心。”她顿了顿,“哈,这话说出来好笑。我一个卖茶的,也想参一点正事。”
我点头,起身离开。风从我背后掠过去,吹散了一点灰。我又复又画了一小截线,灰线在桌角下蜷起,像一只安静蜷着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