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活着,但活得像盐。”我在心里把这句话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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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火里余生
通往通天河的小路边有一间破屋。夜深时,我看见里头透出一点很暗的光,像被布盖住的灯。门缝里传出压低的哭声,很细。
我推门进去。屋子里有股潮湿的霉味,角落里堆着湿柴。一个瘦小的影子缩在角落里,双膝抱着,头埋在膝上。听见脚步,他猛地抬头,眼睛黑得发亮,像两颗打湿的黑石子。
“杳杳。”我轻轻叫。
他发出像猫一样的嘶声,往墙里缩。我没有过去,只在门口坐下,把袖里的灯放在地上,离他远远的。
“我带你出去。”我说,“你手给我看一眼。”
他犹豫了一下,把手伸出来,手掌心有一道细长的疤,从虎口斜斜划到掌根。疤痕是浅白的,像一条旧河道。
“我抱你出火的时候,木梁碎了一根,划到了你的手。”我说,“你那时候哭得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在脸上流。”
他的眼睛动了一下,像有一滴水在里面摇晃。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有人说,只要我开口,就把奶娘丢到河里。”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我不敢。”
我把灯往他那边推了一点。火光在地上铺开,像一张薄薄的布。他的眼睛在那光里更黑了,他伸手,手指在光边上停了一下,把手缩回去,又伸出来,像和自己的影子玩。
“我不问你说不说。”我说,“我只问你,要不要活着。”
他抬头看我。
“我要。”他说。
“那你抓住我的衣角,等会儿出去的时候,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放。”我把袖口翻起来,露出手背上的那一点白火痕,“你看见这个了,就知道我不会把你丢下。”
他点头。他把手伸过来,指尖碰到我的衣角,轻轻地抓住。我用指尖在地上画了一道细线,灰在地上亮了一下,像一条细细的光,往门口爬。
“走。”我说。
屋外的风像一把看不见的刀子,把夜切得零零碎碎。我们在碎片之间穿过去。脚踩过泥,泥没过脚面,又放过我们。远处河水的声响传来,像人低低的哭声,压着喉咙。
“有人要把你说过的话,烧成灰。”我对杳杳说,“但灰能留痕。我们把它画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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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卷宗之火
缮写房起火的那天,地府的天没有风。火升起来的时候,先是一点淡黄,像有人在纸面上擦了一下,紧接着就红了,红得让人眼睛里一沉。火沿着纸架爬,纸张一卷一卷卷起来,像千百条舌头在同一时间吐出。
“开窗!”有人在外头喊。
我和阿箓冲到窗边,阿箓用肩膀往纸窗上一撞,纸好像还在下雨,潮得很,粘在他肩上,不肯离开。火趁着那一扯的空隙探出头来,舔了一口他的袖子,袖边立刻黑了,把焦味往我鼻子里送。
“你会死。”我抓住他的袖子,“退。”
“有人已经死了。”他咬着牙,用牙去咬卷边。他的牙齿上沾了一点黑,他还是咬,手往里伸,抓住一张折过角的簿页,用力往外一拽。纸上有一个方形的印,和我袖里那纸角上的印边正好能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