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温声道:“我知你不主。只是此夜雾重,行路不易,若能借我一观,黎明即还。善相不欺你。”
“善相?”八戒抬眼,瞧着墙上那幅字,又瞧老人面容,心里两股念头拉扯。一股说“师父慈悲,借一看何妨”;另一股说“经不可误授”。
他站起来,端着碗,觉得汤忽然不那么热了。门外松枝一动,一滴露掉在台阶上,露竟然不碎。八戒打了个突:“露水怎会不碎?”
老人微笑不语,屋里风停了,灯光温柔得像包着人。八戒的心,却忽然有点慌。他后退半步,脚跟碰到门槛,“我去叫师父同来分辨——”
他话未尽,墙上的烛泪忽然抖了一下,还是不滴。八戒的后背,凉下去。那盏灯,怎么暖得如此停?停,是不是不真?
屋外,风里隐隐有一声叮,像极远极远的钟被谁用力想了一想。八戒回头,面对那双温温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该迈哪一步。一步进,一步退,这一步,踏向了谁?
第四章·守夜人
枯庙里火光渐低,沙僧用铁钩拨了拨灰,把炭心挑起来,火焰又扬了半寸。他把破罐斜着挪一挪,让水不要太沸,免得太快耗尽。夜里东西少,要省。
唐僧静坐不语,耳畔有风,风里有经,像经声从墙缝里出来,又从火里折回去。他忽然想起师父曾言:念动处,多长一根意的细丝。丝若多,便会缠。
白龙马向门外看了一眼,鼻翼张开,吸进去一口雾,又吐出来。它低下头,轻咬缰绳,像咬一口有味道的草。缰绳从它口里被咬紧了一刻,又被它松开。松的时候,它耳朵动了一动。
沙僧注意到了,轻声问唐僧:“白龙似有异。”
唐僧睁眼,抬手抚了抚马颈,掌下一片温。马心跳得稳,却跳得比方才重。“它在听。”唐僧说,“马性最知路。它若不安,必是路不安。”
“八戒出去许久。”沙僧看天,“夜色更重了。”
唐僧点头:“我与他约,只在附近。但愿他记得。”他顿了顿,又道,“悟空何以未回?”
他心里其实明白,悟空是稳的。可他难免想起好多次的“误解”:悟空一棒打落的,旁人常听不到棒上留着的那点心。慈悲与利落,有时是两面,一念之差。
火堆“噼啪”一声,灰里跳出一点红。唐僧忽地闻到一丝甜味,极淡,像谁往风里吹了一口蜜。他抬头,望见门外雾白得厚,火光冲出去一步就被吞。
“师父。”沙僧站起,拿起月牙铲,“我去门口看一眼。”
“不必远。”唐僧嘱咐。
沙僧刚跨出门槛,脚下一软,像踏在了棉上。风把他衣角往外拽,他稳住脚,铲尖往地上一点,发出一声轻响。那声响,好像从地底空空的肚腹里回出来,干干净净,一个字:空。
沙僧心里一动:地心空?不是。是声里有“空”。他收了铲,站在门边,看见白龙马忽然竖起耳朵,眼睛里的光往后一缩。马的鼻息变短,它向庙内退半步,揪了揪缰绳。
唐僧以掌搭在缰上。那一瞬,他的额间也像被缰勒了一下。不是箍,他没有箍,可他分明感觉到一圈看不见的意,从心里绕头一绕。谁在绕?他心里微惊,默念佛号,把那念头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