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箍声
山风挟着薄雾贴面而来，夜色像被谁在山脊上缓缓拧紧。松针擦着天光，细碎得像经页边角。唐僧合掌而坐，轻声诵经，声线如线，牵着浮沉的心。忽然，一声不响里却有响：紧箍未被咒动，自里往外轻轻一震，像有指尖触过悟空额角。
悟空肩头一抖，火眼金睛里光更亮一分。他抬头望了望月亮，却又像是看穿了月光，眼神落在一处更深的地方。那不是天，是心。他不言，手指轻弹金箍棒，棒身无声，只有木柄处极微的一点颤。
“徒儿。”唐僧止声，眉心一束，“可有异样？”
悟空拱手笑道：“风大，山道曲耳，没甚。”他笑得利落，目光却已往四野摸去。
八戒背着行李坐在庙门台阶上打呵欠，鼻翼一张一翕，似乎在闻什么。沙僧添着火，白龙马低头饮水，鬃毛在火光边缘被染了浅金。
庙门是破的，半边挂着，风过时发出阿弥陀佛似的轻叹。唐僧取出锡杖，放在手边，继续诵经。经声一落，悟空额间那圈箍意又像被轻掐了一指。不是疼，是提醒，如同有人在黑夜里对他眨眼。
悟空把棒靠在墙上，转身出门：“师父安坐，老孙去探一圈。夜里雾重，道不稳，先把路摸明了。”
唐僧颔首：“谨慎。”
悟空跨出破庙一步，回望火光中那几张熟悉的面貌。火焰一跳，他看到唐僧的眼角有一丝看不见的疲，像经文里一处未点的句。悟空气里猛的一紧：箍未咒自鸣，若非外魅，便是心起。是谁的心？他不敢答，只疾步入夜。
庙外，一枚枯叶贴着地滑走，像有人隐在地下试着从他足边擦过。悟空脚尖点地，不作声，更不去惊。风从山口拐弯，带着一缕不寻常的甜香。香不重，却黏，像露水里溶过糖。悟空眯起眼，心里记了一笔：香若太甜，多半不真。
他忽又想起方才那一下箍意，像是有人拿了一根缰绳，在他心上轻轻勒了一勒。谁在勒？他笑了笑，咧开一口白牙：不急，等我探清楚再说。夜，才刚刚开始。
火堆一响，枯庙里有炭爆裂。唐僧合掌，眼神落在白龙马身上。马耳微动，似乎也在听什么。八戒揉鼻子，不知为什么，肚皮忽地咕噜了一声。匆匆一夜，究竟把什么带到了这座无名的山口？
第二章·枯庙火
枯庙不过一间偏殿，供台早空，墙上残着一条金边的彩绘，像被水洗过的夕阳。沙僧把行李靠墙排稳，拿破瓦罐煮水，火焰贴着锅底，发出温驯的声响。
白龙马不吃草，只饮水，鼻息在桶沿上打成一圈圈的波。它偶尔抬头，向外听风，耳朵竖得很直。唐僧诵经的节奏平衡而节省，像稳稳牵住一根绳，把众人的心拴在火堆这枚钉上。
八戒坐不住，围着火转了两圈，又到门口打量：“这庙香灰冷得怪，像是有人常来却又不来。”他打个哈哈，转回身，却见烛台上垂着一串旧蜡泪，被风一吹居然不动。
“沙师弟，火旺些。”八戒把手伸过去烤，手心渐热，却总觉得热不到里。火有光无热？他狐疑地缩回手，又去摸瓦罐，罐身是真滚的，他放下心，咧嘴笑，“我还以为老猪冻出幻觉了。”
唐僧收经，替火添了两片干松枝。他不多语，目光在众人脸上略一停，像为他们各自抚平衣襟。“夜里不可分散太远，”他叮嘱，“山雾易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