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不食生人,不夺活身。骨灯里放的是我自己的骨粉,燃一寸,少一寸。可那时候我觉得够了。灯小小的,能照一条路就行。
那天我看见他们。四个人,行脚僧走在最中间,衣襟洁净,腰间挂着念珠。最前头那个猴,眼睛像两点火,走路急,脚步像敲打。
我想要靠近僧人,不是为了食他的肉。我听说他的经能渡人,能度鬼。我想让他念一段给山里那些不明不白就躺下的人听。你看,一座山里,夜里那么黑,活人怕,死者也怕。渡一渡,也许哪个人的魂就不那么惊惶。
我学着人样笑,藏好尖利的骨节,袖里的灯压低了盖,我轻声说:“客官,前边有歇脚的地方。”
那猴的眼睛“嗖”地抬起来,像刀子擦过我的脸。他往前一挡,棍子斜斜一横,风从棍头过,拉得我头发一齐往后一仰。
“别近我师父。”他咬字很紧。
风里有股焦味,从灯里窜出来。我心里一紧,弯腰护灯,抬头时猴已经扑过来,铁棒带着呼呼的声响,像雷压到耳边。
第一次,我退。第二次,我退。第三次,我想张口说一句“请你听我一句”,铁棒到了眉心。那一瞬之间,我看见他眼里闪了一点光,不像杀意,像犹疑。很快,那一点被他自己咬紧了下颌,硬生生按下去。
我倒的时候,灯在我袖里碎成了很多细小的光。光落地,像很多碎掉的骨。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手背上一点白色的火痕,从那天起就留在那里。后来它成了证据,成了我自己也不敢忘的一个点。
我往下坠。风从耳边刮过,像从很远的井里传来一声叹息。等我落地,抬头看见城门上三个字:枉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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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枉死城缺名
枉死城外排着长队,雨也不散。每个人手里拿着一块小号牌,上面写着各自的名。有人哭,有人骂,有人一声不吭。我把袖里剩下的灯芯收好,站在队尾。
轮到我时,小吏垂着眼,手一伸:“名。”
“白瑶。”我说。
小吏把竹签在案上一挑,翻来翻去,眉毛越挑越高,最后抬头看我:“没有。”
我动了动手指,指腹的皮又被磨出一点小疼。我改口:“白骨之瑶。”
他仍旧摇头:“没有。”
后头有人催:“快点,后头还长着呢。”小吏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你这样……不该有名字吗?”
我把袖口揽紧,灯芯在里头轻轻动了一动。又有一阵风,带来水腥味和烧焦纸的味道。我顺着味道看过去,见到大门旁边的一口大缸。缸里浮着半截黑色的东西,像指节。它顺着水旋了一圈,露出被火泡过的细孔,又沉下去。
“你的名,被谁拿走了。”一个声音在我身侧响起。
我回头。一个年轻的小吏站在檐下,眼睛还带着少年人的亮。他朝我扬了下下巴,又抬抬手指向不远处一间屋子:“缮写房。进不去,你也要知道那门后头是谁。”
“你叫什么?”我问。
他迟疑了下,像怕被别人听见,还是低声道:“阿箓。”
“谢谢你,阿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