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京城,竟是前所未有的冷。
寒风卷着碎雪,扑打在镇北王萧玦玄色蟒袍上,他却浑然未觉,只负手立于王府最高处的摘星楼,眺望着满城灯火。远处,烟火一簇接一簇炸响,将夜空短暂映照得绚烂如昼,孩童的嬉笑声、爆竹的噼啪声隐隐传来,那是人间团圆的热闹。
而他这里,只有死寂,和浸入骨髓的孤寒。
他缓缓摊开掌心,一枚残缺的白玉瓷娃娃躺着,裂纹深刻,边缘已被摩挲得温润。另一半,早已随那个人,葬于冰冷的泥土之下。
“王爷,宫宴时辰快到了。”内侍在楼下小心翼翼地禀报,声音被风吹得散碎。
萧玦恍若未闻,指节收紧,将那碎瓷攥入掌心,冰冷的棱角硌得生疼。这疼,才能让他确信,自己还活着。
活在这无人之巅。
——
(三年前)
北境大捷的凯旋仪仗,几乎将京城的朱雀大街撑破。
百姓夹道欢呼,抛洒着花瓣,争睹镇北王萧玦的风采。他端坐于高头骏马之上,玄甲未卸,征尘未洗,面容冷峻如北地寒峰,唯有一双深邃眼眸,扫过欢呼的人群,不起波澜。阳光照在他冰冷的甲胄上,反射出耀目的光,却照不进那眼底的深潭。
皇宫大庆殿,盛宴齐开。
御座之上,年轻皇帝萧珣满面春风,亲自离座,执起金杯,迎向刚刚行礼的弟弟。
“阿玦!朕的镇北王!此次大破燕军,扬我国威,辛苦了!快,满饮此杯!”皇帝笑声洪亮,眼底是真切的喜悦与骄傲。
萧玦单膝跪地,接过酒杯,声音沉稳:“为国尽忠,为皇兄分忧,臣弟之本分。”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好!你我兄弟,共创这大朔盛世!”皇帝用力拍拍他的肩,拉着他的手一同走向御座,姿态亲昵无间。
殿下群臣纷纷附和,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然而,在一片喧闹中,总有几道目光,谨慎地隐藏在玉笏之后,打量着功高震主的王爷,和龙心甚悦的陛下,心思百转千回。
萧玦目光微扫,将那些或敬畏、或谄媚、或隐晦复杂的眼神尽收眼底,面上却无半分得意,只余一片沉静的淡漠。他习惯了。
宴至酣处,教坊司献舞。
笙箫骤起,一群身着绯色舞衣的伶人翩跹而入,水袖翻飞,如云霞涌动。领舞的女子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秋水为神剪水为瞳的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愁与冷意。她身姿极柔,舞步极轻,宛若惊鸿,却在旋转腾挪间,透出一股寻常舞姬绝无的韧劲与力道。
萧玦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那女子的目光,似无意,似有意,掠过御座之下的群臣,最终,像一枚冰冷的针,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极快,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那其中的东西,萧玦读懂了——那不是倾慕,不是敬畏,是淬了毒的恨意。
舞毕,众人喝彩。皇帝亦龙颜大悦:“好!此舞只应天上有!领舞者何人?”
班首跪奏:“回陛下,此乃教坊司新晋舞娘,名唤瓷娘。”
“瓷娘?人如其名,冰肌玉骨。赏!”皇帝笑道,目光转向萧玦,“阿玦常年戍边,身边乏人照料。此女便赐予王府,以慰劳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