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陵春深,雨丝缠绵,却洗不尽忘仙楼里的暖香腻脂气。

三楼东厢“锦瑟阁”内,沈绣心指尖捻着五色丝线,正对着一架繁复的绣绷出神。绷子上,一幅《富贵牡丹图》已完成了大半,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几乎要滴出露水来。她的绣工极精,尤其是家传的“叠色晕染”针法,能让死物的绣品呈现出活物般的灵气与光泽。

可她的眼神,却空洞得吓人。那双本应只映着春花秋月、专注于经纬之间的美目,如今却盛满了化不开的忧惧和一丝强压下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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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隐约飘来丝竹调笑声,更衬得她这里死寂一片。她曾是苏州织造沈家的千金,父亲沈知章官居五品,虽不算位极人臣,却也让她在锦绣堆里长大,诗书绣画,无忧无虑。可三个月前,一纸贪墨军饷的构陷,父亲锒铛入狱,家产抄没,她也从云端跌落,被没入教坊司,最终因这一手惊人的绣艺,被忘仙楼的薛妈妈看中,重金买下,成了这楼里一位只卖艺不卖身的特殊“绣娘”。

“绣心姑娘,”侍女轻叩门扉,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知府大人府上的嬷嬷来了,催问那件百鸟朝凤的屏风……”

沈绣心指尖一颤,细小的绣花针猛地刺入食指指腹,一颗鲜红的血珠立刻沁出,晕染在牡丹娇艳的花瓣上,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指含入口中,铁锈味在舌尖弥漫开。

“就快好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请嬷嬷再宽限两日。”

门外脚步声远去。

沈绣心缓缓放下手,看着那点血污,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坚定。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昨日,她偷偷塞了最后一件首饰给来送丝线的货郎,求他打听父亲的消息。货郎带回的话让她如坠冰窟——父亲在狱中染了重疾,情况很不好,若再无人打点照拂,只怕……

她想起几日前,那位权重金陵的知府周显仁周大人,在欣赏她绣品时,那双保养得宜、却总带着几分淫邪打量意味的眼睛。他曾抚着胡须,似笑非笑地说:“绣心姑娘这般巧手,若是只绣这些寻常物件,真是暴殄天物了。本官府中正缺一位掌针绣娘,姑娘若愿屈就,令尊之事,或可转圜。”

那暗示,赤裸得令人作呕。

可她还有选择吗?

救父亲,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念想。

傍晚,雨停了。沈绣心换上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色衣裙,未施粉黛,只挽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髻,便对薛妈妈道:“妈妈,我想求见周大人。”

薛妈妈正在拨算盘,闻言抬起眼皮,目光如丝,在她脸上绕了一圈,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她放下算盘,叹了口气:“绣心,你想清楚了?那周显仁并非良善之辈。踏出这一步,就再难回头了。你再等等,妈妈会帮你想办法。”

沈绣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垂下眼帘:“绣心别无他选,父亲等不及了。”

“罢了,”薛妈妈摆摆手,似有些疲惫,“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个人也有个人的劫数。你去吧,楼里的马车可借你一用。只是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忘仙楼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沈绣心低声道谢后,便匆匆上了马车。

知府后衙,花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