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到底在狱中经历了什么?周显仁所谓的“打点”,到底是什么?
她一夜未眠。
第二天,她借口要寻找一种罕见的“孔雀金线”为周显仁绣制寿礼,需亲自去库房挑选,买通了一个贪财的小管事。那管事得了好处,又知她是知府眼前的“红人”,便偷偷放她进了后衙守卫森严的内库。
内库幽深,物品堆积如山。沈绣心佯装寻找丝线,心脏却狂跳不止。她记得周显仁那日酒醉后,腰间掉下一把奇特的黄铜钥匙,被她悄悄藏起。那钥匙形状古怪,不像寻常门锁所用。
在库房最深处一堆废弃的旧物后面,发现了一扇极其隐蔽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铁门。门上挂着的锁,与那把黄铜钥匙的形状吻合。
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钥匙。一种可怕的预感让她几乎要转身逃跑,但对父亲的担忧最终战胜了恐惧。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臭、药味和血腥气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她几欲作呕。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潮湿的石阶,深处隐约传来窸窣声响和极其微弱的、不似人声的呜咽。
沈绣心捂住口鼻,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向下走去。
地牢昏暗,只有壁上几盏油灯跳动着幽绿的光芒,映得四周影影绰绰,形同鬼域。
然后,她看到了。
在牢房最深处,一个巨大的、污秽不堪的瓦瓮里,“装”着一个人。
那人四肢齐根而断,伤口处腐烂流脓,爬满了蛆虫。眼睛被挖去,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舌头也被割掉,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嘶气声。头发几乎掉光,面目全非……
但沈绣心认得。
认得那残存的一小片耳廓上的黑痣。 认得那破瓦瓮旁,丢着一只她亲手为父亲绣的、早已脏污不堪的烟荷包。
那是,那是她的父亲啊!
仿佛整个世界在眼前炸开,炸得她魂飞魄散,血肉模糊!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四肢百骸冰冷得如同坠入万丈冰窟!
父亲没有被照顾,没有被治疗……他早已被做成了“人彘”!生不如死地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里!而她却,她却委身于那个制造了这一切地狱的恶魔!还在为他绣着一件件华美的锦衣!
沈绣心瘫软在地,巨大的悲痛几乎将她撕裂。她看着瓦瓮里那个曾经是她父亲、如今已不成人形的“东西”,看着他无意识地发出“嗬…嗬…”的痛苦嘶气,看着那腐烂的伤口……
这不是活着。 这是比死亡残酷千百倍的折磨和侮辱。
她的父亲,那个曾经清正儒雅、会摸着她的头夸她绣工精妙的父亲,那个一生爱干净、重体面的父亲怎么会成为如今这样!
“爹……爹!是我,绣心!”她压低了声音,泣不成声,手脚并用地爬到他面前,颤抖的手轻轻抚上父亲那仅存的一小片还算完好的脸颊皮肤。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还是看清了。她颤抖地伸出手,极其轻柔地、仿佛怕碰碎什么一般,抚上父亲那仅存的一小片还算完好的脸颊皮肤。那皮肤冰冷,没有任何生机。
瓦瓮里的“东西”似乎感受到了这细微的触碰,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