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点工作收个尾。”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平稳得近乎诡异。我甚至还能对她扯出一个笑,嘴角肌肉记忆被激活,自动调整到那个练习过无数次的、让她安心的弧度。
她走近,把纸袋放在桌角,俯身过来,很自然地想看我手里的文件:“什么工作这么要紧呀?休息日还……”
她的目光落在文件上,停顿了一下,那似乎只是一份普通的项目报告。然后,她的视线微微抬起,越过了纸张,看向我。
离得太近了。我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美容院精油的气息。曾经让我感到温暖安心的味道,此刻却像无形的绳索,勒得我喘不过气。
她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里有关切,有好奇,还有……一丝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审视。像艺术家端详自己的画作,检查是否有需要修补的瑕疵。
我的后背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拉响凄厉的警报。她发现了?发现我的脸色苍白?发现我额头未干的冷汗?发现我眼底无法彻底掩藏的惊涛骇浪?
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震耳欲聋。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那个僵硬的笑容。
但她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我的眉骨,语气带着惯常的娇嗔:“是不是又皱眉想事情了?都有细纹了。说了多少次了,工作永远做不完的。”
她的触碰温热,却让我从脊椎骨窜起一阵冰寒刺麻。这触碰,是给“我”的,还是给透过我这张脸看到的另一个人的?
“没事,不累。”我偏开头,借放文件的动作躲开她的手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就是刚才有点闷,可能窗户开小了。”
她直起身,接受了这个解释:“也是,今天天气是有点沉。那出去吃蛋糕?我泡壶茶。”
“好,马上来。”我应着,手指在桌下用力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勉强维持着清醒。
她转身,裙摆划出轻盈的弧度,走出了书房。
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餐厅方向,我才猛地松懈下来,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在椅子里,大口地喘息,冷汗涔涔而下,浸透了衬衫的后背。
刚才那短短几十秒的对峙,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恐惧。巨大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包裹了我。不是恐惧她这个人,而是恐惧她为我构建的这个世界——这个用谎言、执念、另一个男人的面容和记忆编织成的华丽囚笼。
我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里。
我的脸是假的。我的记忆是假的。我的身份是假的。甚至连每日感受到的“爱”,可能也只是投射在这张复刻面孔上的幽灵余晖。
那个日记本里的“车祸重伤”、“面部重建”、“记忆缺失”……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搅动着那片我始终无法看清的浓雾。
浓雾之后,是什么?
我原来是谁?我来自哪里?我有没有……家人朋友在寻找那个“已被销毁”的我?
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我捂住嘴,强压下翻涌的恶心感。
不能慌。不能被她看出来。
她现在是我的妻子,也是……那个手握钥匙、将我锁在这虚幻牢笼里的人。我不知道她究竟做到了哪一步,不知道那个写下“医嘱”的医生是谁,不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日常生活背后,还藏着多少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