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走时,说:“妈,你安分点,别折腾了,行不行?我丢不起这个人。” 门关上,我站在玄关,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是委屈,是愤怒。 我一辈子都在“安分”——为家安分,为孩子安分,为丈夫安分。现在他走了,孩子大了,我连安分地活着,都要被嫌弃?
我回到书房,把墙上那些被她称为“废纸”的习作,一张张取下来,用夹子整整齐齐挂到阳台。 阳光照在墨迹上,有些字歪,有些笔断,可每一个,都是我亲手写的。 我对自己说: “林素芬,从今天起,你不是为了谁‘踏实’而活。 你活着,是为了不再被人一句话就打回原形。”
——我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母亲。 我是学生,是画家,是歌者,是那个,还在学写字的老太太。
第三章 书法老师当众羞辱:“狂草不是你该碰的”
楷书练了三个月,我腻了。 那些横平竖直的字,像牢笼的栏杆,把我框得喘不过气。我想要点不一样的——我要写狂草。 年轻时看过张旭的《古诗四帖》,怀素的《自叙帖》,那笔走龙蛇的气势,像雷劈山,像浪拍岸。可那时候,我是老师,是母亲,是妻子,哪敢写那种“疯字”?如今,我老了,反倒不怕了。 我开始临帖。从最简单的“风”“云”“怒”“吼”开始,笔要快,力要沉,心要野。第一张纸,墨飞得到处都是,像泼了一滩血。可写完,我笑了——那字歪是歪,但有种冲劲,像我憋了三十年的话,终于吼了出来。
那天是书法班的月度展示。每人交一幅作品,老师点评。我交的是《枯树赋》节选:“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 字不大,可笔力沉,墨浓,最后一笔“潭”字的竖钩,像刀劈下去,直透纸背。 老师周明远,三十出头,名校毕业,戴副金丝眼镜,平时说话慢条斯理,可那天,他扫了一眼我的字,眉头一皱,声音不大,却让全班都听见了: “林阿姨,狂草讲究气势与生命张力,您这个年纪,写写楷书养生就好,别逞强,伤身。”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艺术有门槛,不是谁都能碰的。” 全班静了一秒,接着有人笑出声。 一个穿红毛衣的老太太小声说:“就是嘛,老太太写狂草,吓人。” 我坐在那儿,脸不红,心不跳,可手指捏着笔,捏得发白。 我没争辩,也没解释,默默收起作品,卷好,放进包里。
那天晚上,我回到书房,把那幅被羞辱的《枯树赋》铺在桌上,盯着看了十分钟。 然后,我铺开十张宣纸,蘸浓墨,一笔一划,重写。 写到第三张,手肘的旧伤裂了,血渗出来,混在墨里,笔锋反而更狠。 我写“风”,像刀割;写“怒”,像雷炸;写“枯树”,像我自己,根断了,但枝还硬着。 写到凌晨两点,十张纸全废了,可我摸到点门道了——狂草不是技巧,是命在纸上走。
我开始查资料,看视频,读《书谱》。我知道了张旭酒后狂书,怀素蕉叶练字,徐渭晚年疯癫,笔下却有鬼神。 他们都不是“安分”的人。 我也不是了。
我抄《心经》,不是为了静心,是为了练“稳中求疯”。一笔不断,写完五百字,手不抖,气不乱。 我抄《枯树赋》,抄到“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墨滴在“堪”字上,像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