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工作人员递来一张报名表:“阿姨,您报了十门课?这体力吃得消吗?” 我接过笔,手还在抖,但写得很用力:“吃不吃得消,得试了才知道。” 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报名表上。我低头写字,影子投在“姓名”那一栏——林素芬。 三个字,像一颗种子,落进了干涸的土里。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也许……我还不是完全没用。 也许,我还能活出点样子。 不是为了谁,就为了我自己。

——这一夜,我没再想死。 这一夜,我开始想,明天的书法课,该带什么笔。

第二章 十班连报,却被女儿讥讽“老了不踏实”

十门课,像十块砖,一块一块,把我从坑里垫了起来。 书法班每周二下午,我第一个到。老师教的是楷书入门,可我盯着笔尖,手抖得像风里的叶子。写一行,歪七扭八,像蚯蚓爬。同桌是个退休会计,写得工整,看我一眼:“林姐,你这握笔姿势不对。” 我笑笑,没说话。回家就练,从“永”字八法开始,一张纸写十遍,写到手肘磨破,贴上创可贴继续。 油画课在周四上午,我连颜料都分不清。老师示范画一朵向日葵,我调出来的颜色像烂菜叶。画布上全是抹痕,袖子也染得五颜六色。清洁工阿姨路过,笑着说:“老太太,你这是画画还是练武呢?” 我也笑,可心里憋着一股劲——我就不信,我连这点颜色都管不住。 声乐班最要命。我年轻时嗓子还行,现在一到高音,像破锣。老师让我们练“啊——”,我一开口,旁边老太太直皱眉。我干脆站到阳台,对着空楼群喊,邻居敲墙抗议,我也不停。

我开始写日记,不是为了谁看,就为了记下自己没白活一天。 “3月12日,书法课,写了三小时,手抖,但‘人’字终于不歪了。” “3月15日,油画,调出第一块像样的黄,像阳光。” “3月18日,声乐,高音还是破,但老师说,我有感情。”

我渐渐有了点盼头。每天醒来,先看课表。哪天没课,反倒空落落的。

女儿晓雯突然回国,说是探亲,其实就待五天。她推门进来,拖着行李箱,扫了一眼客厅,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墙上贴着我的书法习作,茶几上堆着油画工具,沙发上搭着声乐课的乐谱,地上还散着太极课的布鞋。 “妈,你这是搞什么?”她脱下高跟鞋,语气像审犯人。 “上课啊。”我端水给她,“老年大学报了几个班,打发时间。” “几个班?我听邻居说,你报了十个?疯了?退休金都拿来交学费了?” “没那么多,打折了。” 她冷笑:“浪费钱不说,邻居都说你‘老了不踏实’,整天神神叨叨的,一会儿写字,一会儿唱歌,像个神经病。” 我手一紧,水杯差点打翻。 “我活着,不是为了让他们踏实。” 她瞪我:“你是不是想红?抖音上那些老太太跳舞、做饭,你是不是也想拍?别做梦了!你只是个退休小学老师,不是艺术家!”

那句话像刀子,捅进来,转一圈,拔出去。 退休小学老师——我教了三十年语文,带过上千个学生,评过三次优秀教师,可到头来,在她眼里,就这七个字,轻飘飘的,像一张废纸。

我没吵,也没哭。等她睡了,我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铺开宣纸,蘸墨,写“人”字。 一遍,两遍,十遍。 手抖,墨洇,可我不停。 写到凌晨,手肘的创可贴被磨开,血渗出来,混在墨里,像一朵暗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