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的修车铺藏在两栋灰扑扑的老居民楼中间,红砖墙被岁月啃出深浅不一的斑驳痕迹,墙根处爬满的青苔在阴雨天泛着湿冷的绿,风一吹,还会簌簌落下细碎的泥屑。卷闸门是铁皮的,边缘锈出了锯齿状的缺口,开关时总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像老人在低声叹息。门上“周氏修车”四个红漆字被风雨浸得发暗,笔画间还沾着去年冬天没洗干净的雪泥,远远看去,倒像是给这破败的铺子添了点烟火气。
铺子门口摆着两个旧轮胎,一个用来当凳子,一个堆着修车工具。墙角的水龙头锈迹斑斑,拧开时会先“咕噜”响两声,才慢吞吞流出带着铁锈味的水。每天傍晚六点,老周总会准时点亮铺子中央那盏搪瓷灯。灯身是褪了色的米白色,早年搬工具时被撞出三道深浅不一的缺口,缺口处的搪瓷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金属底色。灯泡裹着层薄灰,通电后却能散发出柔和的暖光,把他满是老茧的手照得格外温润——那双手的指缝里永远嵌着洗不净的油污,掌心和指关节处结着厚厚的茧子,是四十年修车生涯留下的印记,连指纹都快被磨平了。
四十年来,老周守着这间不足十平米的铺子,补过的轮胎能从巷头排到巷尾,换过的刹车片堆起来比人还高。街坊邻居都爱来他这修车,不仅因为他手艺好——补过的轮胎从不会半路漏气,调过的刹车总能稳稳停住,就算是难修的老式自行车,到他手里也能“起死回生”,更因为他收费实在。有时遇到老人或学生来修个小毛病,比如紧个螺丝、补个气门芯,他摆摆手就说“下次一起给”,这“下次”往往就没了下文。有次隔壁楼的张奶奶来修三轮车,硬要塞给他五块钱,他推了半天,最后只收下两个张奶奶自己蒸的白面馒头。可很少有人知道,他左胸下方那道十公分长的疤,像条狰狞的蜈蚣,藏着一段能攥出血的过往。
那是二十年前的冬天,老周还不是如今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周”,是街坊们都尊称的“周老板”。他在城郊开了家不小的汽修厂,门口的水泥地被货车压得坑坑洼洼,却总停满待修的解放牌卡车和农用三轮车。厂里雇了五个工人,每天机器轰鸣,热闹得很。女儿周晓刚上小学,扎着两个羊角辫,每天放学都会背着粉色的书包,抱着作业本坐在前台的旧藤椅上,一边写作业一边等他忙完,然后一起回家吃他最拿手的红烧肉——周晓总说,爸爸做的红烧肉比学校门口的快餐店好吃一百倍。
那时的老周,口袋里总装着女儿爱吃的橘子糖,说话时嗓门洪亮,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能挤出褶子,连修车时哼的小调都带着股子畅快。他还在厂里搭了个小厨房,工人忙到饭点,他就炒几个家常菜,大家围着桌子吃饭,像一家人一样。谁都想不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会把他的生活砸得粉碎。
合伙人是老周的远房表弟,姓刘,平时说话客客气气,递烟时总把烟嘴朝向老周,逢年过节还会提着水果去老周家拜访,背地里却打起了厂里流动资金的主意。那年年底,眼看要给工人发工资,老周让表弟去银行取十万块备用金,可表弟一去就没了踪影——不仅卷走了厂里所有的三十多万流动资金,还偷偷用老周的名义,以汽修厂做抵押,借了二十万高利贷。老周后来才知道,表弟把钱拿去赌了,一夜之间输了个精光,早就跑回老家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