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周晓睡熟后,老周常坐在搪瓷灯底下,磨一把旧扳手。扳手是他年轻时用的,柄上的防滑纹都快磨平了。他把扳手放在砂轮上,金属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火花溅在地上,很快就灭了。他的指节攥得发白,手背的青筋暴起,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甘,都磨进这冰冷的铁里。有次周晓半夜醒来,看见父亲对着墙壁发呆,手里的扳手攥得发抖,墙上的影子歪歪扭扭,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她怯生生地问“爸爸你怎么了”,老周却猛地回头,眼神里的戾气吓得她当场哭了出来。那天晚上,老周抱着女儿坐了很久,听着女儿均匀的呼吸声,他第一次觉得,心里的恨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连睡觉都要做噩梦——梦里总出现强子举着刀的样子,还有女儿害怕的哭声。
改变是从一个雪夜开始的。那天是正月十五,雪下得很大,鹅毛般的雪花飘了整整一天,把巷子盖得严严实实,踩在上面能没过脚踝。凌晨两点,老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风裹着雪粒子从门缝里钻进来,冻得他一哆嗦。他以为是债主又找上门了,摸起枕边的扳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门外站着个穿蓝白校服的男孩,个子不高,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头发上结着厚厚的冰碴,像顶白色的帽子。他的嘴唇冻得发紫,脸色苍白,怀里紧紧抱着一辆摔变形的自行车——车把歪成了90度,链条拖在地上,车座上还沾着雪,车筐里放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里面好像装着课本和作业本。
“爷爷,求求您,我妈在市医院急救,我得赶过去……”男孩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混着雪水往下掉,砸在老周的手背上,冰凉冰凉的。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块钱,手指冻得不听使唤,钱被捏得皱成一团,边缘都磨毛了。“我只有这么多了,能不能先帮我修修?我保证以后一定还!”男孩的眼神里满是焦急和恳求,像极了当年周晓害怕时的样子。
老周看着男孩冻得通红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泥,突然想起周晓小时候——有次他加班到深夜,周晓也是这样攥着他的衣角,怯生生地问“爸爸什么时候能回家陪我写作业”。那一刻,心里的冰好像裂了道缝,暖乎乎的东西慢慢渗了出来。他把五块钱塞回男孩手里,拿起扳手蹲下身:“别急,十分钟就好。”
雪还在下,铺子的搪瓷灯亮了很久,灯光透过蒙着水汽的窗户,在雪地上投下一团暖黄的光晕。老周先把歪掉的车把掰正,又重新接好链条,还特意给轮胎打满了气——他怕男孩骑车时轮胎没气,耽误了去医院的时间。修完车,他看着男孩冻得发抖的样子,又从抽屉里摸出五十块钱——那是他准备第二天买米和油的钱,他塞进男孩书包:“路上买杯热粥,别冻着。到了医院给你妈说,会好起来的。”
男孩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响头,额头沾了雪,瞬间就化了。“谢谢爷爷!”男孩的声音带着哽咽,骑上自行车就往巷口冲,还不忘回头喊了句“爷爷我一定会还你钱的”。老周赶紧把他扶起来,看着他骑着自行车消失在雪夜里,车尾灯像颗小小的红点,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格外显眼,渐渐融进黑暗里。那天晚上,老周没再磨扳手,他坐在灯下,看着那盏搪瓷灯,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带走了,又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填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