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周发现时,催债的人已经堵到了厂门口。供应商拿着账本上门要配件款,账本上的数字密密麻麻,看得老周头晕;工人围着他要工资,有人家里等着钱给老人治病,有人要给孩子交学费,大家的眼神里满是期待,让老周心里像针扎一样疼;就连他借钱周转的亲戚,也开始上门催债,语气从一开始的客气,慢慢变成了指责。电话从早打到晚,铃声像催命符,老周的耳膜都快被震破。更过分的是,有人在厂门口泼红油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八个大字在雪地里格外刺眼;还有人堵在周晓的学校门口,对着孩子指指点点,说“这是老赖的女儿”,吓得周晓躲在教室里不敢出来,最后还是老师送她回的家。周晓回家后抱着老周哭,说“爸爸,他们都说你是坏人”,老周的心像被揪碎了一样。
最凶的那次,是腊月二十三的小年。那天雪下得很大,老周正给发烧到39度的女儿煮姜汤,周晓躺在床上,小脸通红,嘴里还说着胡话。砂锅在煤气灶上咕嘟冒泡,甜丝丝的姜香刚飘满屋子,厚重的木门就被“哐当”一声撞开,门框上的灰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的年画被震得发抖。三个壮汉闯了进来,为首的男人留着寸头,左脸有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刀疤,正是放高利贷的强子。
“周建明!今天再不还钱,就卸你一条胳膊!”强子手里举着把明晃晃的弹簧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映在周晓哭红的眼睛里。老周下意识地把女儿护在身后,周晓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哭声像小猫似的,断断续续,却揪得老周心疼。“钱我一定还,再给我点时间!”老周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可强子根本不听,上前一步就抓住了老周的衣领。
强子扑过来时,老周只觉得左胸一阵尖锐的剧痛,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他低头一看,鲜血正顺着深灰色的旧棉袄往外渗,很快就晕开一大片,滴在地板上,在寒冬里没几分钟就结了层薄冰。他想反抗,可看着女儿吓得发白的小脸,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任由强子等人在屋里翻箱倒柜——衣柜被拉开,衣服扔了一地;抽屉被拽出来,存折和证件撒得到处都是。最后,他们没找到值钱的东西,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踹翻了周晓的书桌,作业本散了一地,上面还留着女儿歪歪扭扭的字:“我的爸爸是最好的爸爸”。
从那以后,“恨”像颗毒种子,在老周心里扎了根。他变卖了汽修厂和市区的房子,还完一部分债后,带着周晓搬进了巷尾的破铺子。铺子里只有一张行军床、一个掉漆的旧工具箱,还有从家里搬来的那盏搪瓷灯——那是当年他和妻子结婚时,岳父送的礼物,妻子走得早,这盏灯就成了念想。周晓转学去了附近的小学,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地跟老周说学校的事。
白天修车时,老周总忍不住盯着路过的陌生人。穿黑色夹克的,他觉得像强子;留寸头的,他觉得像当年帮腔的债主;就连巷口买烟的大爷,看他的眼神稍微久一点,他都觉得对方藏着恶意。有次一个顾客不小心碰倒了他放在地上的扳手,老周瞬间红了眼,冲上去抓着对方的胳膊不放,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直到周晓跑过来拉他的衣角,小声说“爸爸别这样”,他才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停发抖,眼里全是吓人的戾气。顾客被他吓坏了,匆匆付了钱就走,再也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