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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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蝉鸣像撒了一地碎玻璃,社区修车铺的遮阳棚下,老周正蹲在一辆红色电动车旁,额角的汗珠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滑落,砸在沾满油污的蓝布工装上。他左手稳稳地捏着补胎胶片,右手的锉刀在光滑的车胎上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橡胶特有的微腥气味,混杂着街对面早点铺飘来的阵阵豆浆香。
“周师傅,麻烦您给看看,我这车充电老是跳闸。”
一个清甜的声音,像沾了晨露的栀子花瓣,飘了过来。老周闻声抬头,手中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只见一个身着玫红色连衣裙的年轻姑娘推着辆小巧的电动车站在铺子门口,车筐里放着一个精致的银色工具盒,盒盖没有扣严,露出了几样亮闪闪的银饰配件,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姑娘抬起脸,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她的红裙是棉质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不经意间蹭上了几缕干掉的草屑,像一朵偶然落在凡尘俗世里的虞美人。
老周的心,像是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尘封已久的琴弦。这抹红色,像一把钥匙,倏然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那扇落满灰尘的门。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在纺织厂当学徒,秀芬也是厂里的纺织女工,最喜欢在夏天穿着一条洗得微微发白的红布裙。有一次,她抱着一摞刚染好的蓝布从染坊出来,裙角不小心蹭上了一小块蓝色的染渍,她懊恼地撅着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见了,忍不住笑着打趣:“秀芬,你这是想当蓝精灵还是红精灵啊?”她听了,便弯起嘴角,用沾着蓝靛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嗔道:“就你话多!”
“车……车咋了?”老周猛地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布满老茧的指尖蹭过油腻腻的工装口袋。姑娘已经蹲下身,指尖轻柔地拂过电动车的仪表盘,几缕发丝垂落,发梢不经意间扫过他的手背,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昨天充了一半电,车就没动静了,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她抬起头,对他浅浅一笑,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唉,朵朵幼儿园的学费还没凑齐呢。”
老周的手掌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枚补好的车胎,橡胶的微凉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我瞅瞅。”他站起身,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万用表,电池的金属接口处有一小块锈迹,他用袖口仔细擦了擦,沉吟片刻:“线路老化了,电瓶也得换一块。估计得一千二。”
“一千二?”姑娘的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眶也随之泛起了红晕,“可我上个月直播才赚了两千多一点……”她的话音未落,车筐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拿起看了一眼,脸上的忧虑更深了,“幼儿园老师说,明天是最后期限……”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周师傅,我……我能不能先赊账?下个月直播卖了新做的银镯子,我一定……”
“谁说要赊账了?”老周粗声粗气地打断了她,像是怕吓着什么似的。他转身走向铺子最里面的一个小铁皮柜,那柜子上了把老旧的铜锁。他摸索着钥匙,动作有些急切,铜锁“咔嗒”一声打开时,他从中取出一个印着大红牡丹花的储蓄罐——那是秀芬还在世的时候,他们一起攒钱准备买辆新自行车的,后来,她却不在了,这储蓄罐也就一直被搁置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