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虽…通…”
字音破碎,腔调怪异,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泥沼里拔出。
死寂持续了一瞬。
随即,“噗——”有人忍不住第一个笑出了声,如同点燃了引线。
紧接着,压抑的、放肆的、毫不掩饰的哄堂大笑轰然爆发出来,几乎要掀翻郡学的屋顶!
“他说什么?千摩?”
“果然是个牧牛儿,只识得田埂阡陌!”
“哈哈哈…憋了这半天,就吐出这么四个字!”
笑声浪涛般卷过,邓艾站在那浪潮中心,面色由红转白,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眼中那点方才被司马懿点名激起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屈辱和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他垂下眼睑,准备承受再一次的践踏。
就在这鼎沸的喧笑中,蓦地,一声沉冷的断喝炸响:
“止声!”
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惊愕地望去。
只见司马懿不知何时已微微前倾了身体,脸上先前那片淡漠的平静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专注的锐利。他目光如电,牢牢锁着邓艾,丝毫不理会周遭的愕然,只从唇间吐出不容置疑的三个字:
“说下去——”
第二章 田渠之策
满堂死寂。
所有肆意的笑声被那一声“止声”齐刷刷斩断,凝固在学子们愕然张大的嘴里。他们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嘲弄,此刻却混入了惊疑与无措,显得分外滑稽。
一道道目光在面沉如水的司马懿和面色煞白的邓艾之间惶惑地逡巡,不明白这位京中贵人为何独独对这结巴的牧牛儿另眼相看。
压力如同实质,全数压回邓艾肩上。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口腔里干得发苦,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能感觉到司马懿的目光,沉静却极具分量,像两块冷硬的磐石压着他,不许他退缩。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堂内檀香和尘土的味道,刺得他喉咙发紧。他必须说下去。纵然舌根依旧僵木,如同不属于自己,但那股憋屈了太久的灼热,那股被嘲笑了太多次的愤懑,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渴望,在此刻拧成了一段生涩却坚韧的绳索,拽着他破碎的音节往前。
“阡…陌…虽…通,”他再次开口,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石磨下艰难碾出,“然…水…利…不…修,漕…运…难…继…”
语句依旧断续,却奇异地不再有哄笑。整个厅堂只回荡着他怪异而吃力的声音,所有人都屏息听着。
“北…人…惯…旱,南…人…擅…水…”邓艾的语速逐渐快了一丝,尽管仍旧磕绊,却透出一股越来越清晰的急切,仿佛生怕被打断,生怕这难得的、被允许言说的机会转瞬即逝。他的眼睛不再看任何人,只死死盯着前方虚空一点,额上青筋微微凸起,全部心神都用于驯服那条不听话的舌头,将脑中奔涌的念头挤压出来。
“若…北…伐,粮…草…转…输,必…为…第一…要…务。淮…泗…之…间,旧…有…沟…渠,多…年…失…修,淤…塞…难…用…”他抬起手,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动着,像是在勾勒一幅无形的地图,“当…广…开…河…渠,兴…修…陂…塘,不…惟…利…漕…运,更…可…溉…田…积…谷…于…沿…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