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子们直起身,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目光不时瞟向依旧孤立在原处的邓艾,眼神已与先前截然不同,多了审视、惊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那王姓少年脸色青红交白,狠狠瞪了邓艾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冷哼一声,拂袖转身,挤开人群快步离去。
邓艾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觉。他仍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手心冰凉一片,全是汗。方才那短短一刻,竟似耗尽了全部力气。司马懿的话在他脑中嗡嗡回响。
“……当深思。”
他缓缓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拳,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郡学的一日很快过去。傍晚散学,邓艾照例最后一人离开。他刚走出郡学大门,欲拐向那条通往城外田舍的偏僻小路,一名身着低级文吏服饰的男子却拦在了他面前。
“可是邓艾?”那吏员语气平淡,公事公办。
邓艾一怔,点头。
“司马大人有令,”吏员从怀中取出一卷薄薄的帛书,递了过来,“命你于三日之内,据此图所示,将颍川城北至嵩山脚下旧有漕渠遗迹勘察一遍,将淤塞、毁坏、改道之处,可行修复段落,一一标注记录,呈报上来。”
邓艾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伸出微颤的手,接过那卷帛书。触手微凉,质地细腻,与他平日所用的粗糙竹简天差地别。
他展开一看,上面是一幅粗略却清晰的山川地形图,勾勒着河流与早已湮没在荒草中的古渠走向。
“小…小人…”他激动得又要口吃,强行压下,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些,“遵命!”
那吏员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夕阳西下,将邓艾的身影拉得长长。他紧紧攥着那卷帛书,站在尘土飞扬的路口,回头望了望暮色中巍峨的郡学匾额,又转头望向北方苍茫的嵩山轮廓。
野草湮没的古渠,无声的帛书……一条未曾设想的路,似乎正从那荒芜之中,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在他脚下延伸开来。
风吹起他额前散落的发丝,他迈开步子,这一次,走向的不再是城外的田舍。
第三章 蒿野勘渠
三日之期,像一道无声的鞭子,抽在邓艾脊背上。
他攥着那卷质地细滑的帛书,如同攥着一团灼人的火炭。回到那间寄居的、堆满杂乱竹简的逼仄小屋,他立刻扑在唯一的破旧木案上,就着昏黄的油灯,将那张图反复展看。
图绘得简略,山川走向、河流大致方位却勾勒得清晰。尤其是一条早已在大多数人记忆中湮灭的古渠——通济渠的旧道,蜿蜒如一道褪色的疤痕,自颍川城北而起,断断续续伸向嵩山脚下的阴影里。
灯花哔剥一声炸开。邓艾猛地抬头,窗外天色已泛起灰白。他竟对着这张图看了一夜,脑中反复推演着可能的路线、淤塞的节点、勘察的步骤。口舌虽笨,心思却疾如奔马。
他匆匆塞了几口冷硬的麦饼,将图仔细贴身藏好,又找来些劣帛和半块磨秃的墨锭,一根细绳束了,揣入怀中。想了想,又从屋角拿起一柄砍柴用的短柄手斧,别在腰后。
那荒郊野岭,蒿草比人还高,蛇虫出没,旧渠沿线或许还有野兽踪迹,更可能有……不怀好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