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天色微明,寒气刺骨。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踏着晨露,径直向北。
城北郊外,人烟渐稀。按照图上所示,他很快找到了一处隆起于地面的土埂,上面生满枯黄的野草和低矮的灌木,若非有心,几乎与周遭田地无异。这就是通济渠的起点遗迹了。
邓艾蹲下身,拨开枯草,用手指抠挖着泥土。下面是夯实的土层,夹杂着破碎的陶片和卵石。他眼神一凝,就是这里。
他取出劣帛和墨,用舌尖舔开冻住的笔尖,笨拙却极其认真地,在帛上画下第一个标记。
日头渐渐升高,又渐渐西斜。
邓艾沿着那断断续续、时隐时现的渠岸土埂,一路向北跋涉。饿了,就啃几口冷饼;渴了,就伏身喝几口渠畔洼地里积存的雪水。荆榛挂破了他的旧袍,棘刺在他手背上划出血痕,他浑然不觉。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条死去的河道里。他时而跪地挖掘,察看土层结构;时而举目四望,比对山川形势,判断渠水当年的来龙去脉;时而跳下干涸的渠底,步量宽度,探测深度,用树枝戳刺淤泥堆积之处。
笔下那粗糙的帛布上,渐渐布满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看懂的标记:何处淤塞严重,何处堤岸崩塌,何处被农人垦殖截断,何处又因河流改道而断了水源……他画得极其细致,甚至估算了不同地段的土方量。
“吁——” 一辆牛车慢悠悠地从附近的官道上行过,车上的老农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在荒地里独自忙碌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傻小子,在那扒拉土疙瘩作甚……”
邓艾抬起头,脸上沾着泥污,目光却清亮。他没有理会,复又埋首于自己的勘察。
第二日午后,他深入一片更为荒凉的区域。蒿草长得比人还高,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四周寂静得只剩下虫鸣和他的脚步声。
他拨开一丛茂密的枯蒿,前方渠岸出现一大片明显的塌陷,像是被洪水冲垮过,形成一个巨大的豁口。他快步上前,准备仔细测量。
突然,脚下一空!
身侧的泥土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邓艾猝不及防,整个人猛地向下坠落!他惊骇之下,右手胡乱一抓,堪堪抓住了一截暴露在外的、坚硬的老树根,身体却已悬空,吊在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边缘。
碎土簌簌落下,掉进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久久才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响。一股阴冷潮湿的腐气扑面而来。
邓艾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手臂因骤然承受全身重量而剧烈颤抖,那截树根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咬紧牙关,另一只手拼命向上扒拉,脚尖在滑溜的土壁上艰难地寻找支撑点。
挣扎中,怀里的那卷帛图掉了出来,飘落下去,瞬间被黑暗吞噬。
邓艾瞳孔一缩。
也就在这危急关头,一股莫名的狠劲涌了上来。他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哑的吼叫,腰腹猛地用力,借着那摇摇欲断的树根,竟硬生生将身体向上引升了一截,左脚终于蹬住了一块坚实的土块。
他不敢怠慢,手脚并用,拼尽全力,一点一点从那死亡的边缘爬了上来。
当他终于滚倒在坚实的草地上,仰面望着灰白色的天空,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过了许久,狂跳的心才慢慢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