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顿了顿,喉间像是有泥沙滚动:
“我本是终南山南坡的一块土。”
第二章 土的记忆
我记得第一次见阳光的样子。
那是三百年前的清明,一个农夫用锄头把我从土里翻出来,晒在田埂上。他说:“这土好,能种出金谷子。”
后来我被装进竹筐,挑到陶窑边。陶匠的手指在我身上搓揉,掌心的老茧磨得我生疼。“这土黏,能捏菩萨。”他边捶打边说,“去年瘟疫,死了好多人,得有个佛镇着。”
我被捏成了观音的样子,和现在差不多。只是那时我有完整的手指,衣纹里没嵌草屑。陶匠在我眉心点了点朱砂,是他闺女的胭脂。
“你要记住,”他把我放进窑里时,火光照着他的皱纹,“佛不在金里,不在银里,在泥里,在人心里。”
窑火很烫。我听见旁边的陶罐在哭,说怕被烧裂。我说:“别怕,烧过了,咱们就不是普通的土了。”
后来我被请到青岩寺,站了两百年。
见过赶考的书生在佛前哭,说十年寒窗白读了;见过商妇烧香,求夫君别在外面养外室;见过县令许愿,求升官发财;也见过道长对着我算卦,说我命里带水,能镇火灾。
我什么都没说。
直到去年山洪暴发。
洪水漫进殿门时,我听见老和尚在外面喊:“佛能挡水!”他抱着我往高处跑,脚被石头绊倒,我从他怀里滚出来,摔在泥地里,左手的手指断了半根。
洪水退去后,慧能大师把我捡回来,见我碎得不成样子,叹着气说:“罢了,让陶匠的后人再捏一尊吧。”
新陶匠是个年轻人,他没去别处取土,就在寺后那片坡地挖了我。“这片土好,”他说,“埋着老佛的碎泥,有灵性。”
我就这样,以新的样子,重新站在了这里。
泥佛的声音停了。殿外的雨又开始下,淅淅沥沥的,像是在给它的故事伴奏。
柳氏的声音发颤:“那……你知道我夫君的消息?”
泥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黑陶眼珠闪了闪:“你夫君在瓜州被劫了。不是强盗,是官府的人。他们说他私贩官盐,把货扣了,人关在牢里。”
柳氏腿一软,跪在地上:“那怎么办?我就他一个亲人……”
“你梳妆盒里有支银簪,”泥佛说,“是他去年给你买的,上面刻着‘平安’二字。你把它卖了,换成银子,去扬州找按察使李大人。他是你夫君的同乡,当年赶考时,你夫君曾把盘缠分了他一半。”
柳氏愣住了,眼泪掉在地上:“你怎么知道……我有那支簪子?”
“我是泥,”佛像笑了,嘴角的泥纹裂开细缝,“你上个月来烧香,把簪子落在供桌下的缝隙里,是小沙弥捡了还给你的。”
王道长忽然开口:“那旱情呢?贫道观天象,这雨下不大,救不了麦子。”
泥佛转向他:“山后有处泉眼,被乱石堵了。你带村民去挖开,泉水能浇三百亩地。那泉眼是五十年前山洪冲出来的,你当年跟着师父云游时,还在泉边埋过一块刻着‘水泽节’的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