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的裂缝里藏着七只蚂蚁,念念蹲在路边数了整整一个时辰。春日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她枯黄的发梢上,把那截露在补丁外的细瘦脚踝晒得暖烘烘的。巷口的槐树下传来嗤笑声,像碎石子砸在陶罐上,刺耳得很。
“看那野丫头,又在数虫子了。” 穿蓝布衫的胖小子用树枝指着她,“听说她娘生她的时候嫌她是丫头,直接扔在破庙里了。”
“怪不得身上总一股子霉味,” 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捏着鼻子,“我娘说不能跟她说话,会沾染上穷酸气。”
一颗小石子 “啪” 地砸在念念脚边,溅起的泥点糊了她半张脸。她把脑袋埋得更低,直到额头抵着冰凉的石板,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破庙里的草堆昨晚又被老鼠刨了个洞,此刻后颈还能感觉到风丝丝缕缕地往里钻。
“我不是野丫头。” 她对着蚂蚁们小声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可那些蚂蚁只顾着搬运面包屑,没人理会她的委屈。
天擦黑时,念念背着半篓野菜往破庙走。路过张屠户的铺子,铁钩上挂着的猪下水还在滴油,她咽了口唾沫,被屠户媳妇用锅铲赶了出来:“去去去,小叫花子,再偷看剜了你的眼!”
破庙的门槛缺了个角,她每次都要小心翼翼地跨过才不会绊倒。角落里的草堆被她重新铺过,垫着捡来的破棉絮,总算能挡住些夜寒。火塘里的火星早已熄灭,她摸出怀里藏着的半块干硬麦饼,这是今早给李奶奶捶背换的。
麦饼太硬,咯得牙床生疼。念念掰了一小块泡在冷水里,看着饼子慢慢发胀,突然就红了眼眶。前几日她去河边洗衣,看见王秀才家的小儿子坐在爹娘中间,他娘用手帕给他擦嘴角的糖渣,他爹拿着书卷敲他的脑袋,明明是在教训,眼角却带着笑。
“家” 是什么?是王秀才家飘出的肉香,是张木匠傍晚时喊儿子回家吃饭的嗓门,是刘婶织毛衣时,她女儿趴在膝头数线头的模样。念念啃着泡软的麦饼,饼渣落在衣襟上,她一粒一粒捡起来塞进嘴里。
“我要捡个阿娘。” 她突然拍了下膝盖,眼睛亮得像浸了月光,“再捡个阿爹,这样就不是野丫头了。”
她把剩下的麦饼藏进破瓦罐,压在草堆最底下。然后翻出捡来的蓝布包,里面裹着三块光滑的鹅卵石 —— 这是她最值钱的家当。明天她要去集市,听说那里人多,说不定能捡到迷路的阿娘。
天刚蒙蒙亮,念念就揣着鹅卵石出发了。露水打湿了她的草鞋,脚底板被石子硌得生疼,可她走得飞快,像揣着颗滚烫的太阳。路过山神庙时,她还进去拜了拜,把最大的那块鹅卵石放在供桌上:“山神爷爷,我想要个阿娘,会给我梳辫子的那种。”
集市在山脚下,吵得像打翻了百鸟笼。卖糖葫芦的老汉吆喝着穿过人群,糖衣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布庄门口挂着的花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她在画本上见过的彩云;包子铺飘出的热气裹着肉香,勾得她肚子咕咕直叫。
念念缩在布庄墙角,眼睛像小雷达似的扫过每个路过的妇人。穿绿袄的阿婶牵着个小男孩,她会给孩子买糖人;蓝衫阿娘背着竹篓,里面装着刚买的花布,大概是要给女儿做新衣裳;还有个穿素衣的婆婆,手里捏着块麦芽糖,正四处张望,像是在找自家孙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