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方才敬酒那宾客手中的酒樽掉落在地,琼浆玉液溅湿了华美的衣襟,无人顾暇。
整个大厅死寂一片。丝竹僵停,舞姬瑟缩。
段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尽,只剩下金石般的冷硬。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沉郁的阴影。他没有看那军校,目光似乎穿透了厅堂的穹顶,望向西北方向那看不见的烽火。
他一步一步走下去,靴底敲击地面,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回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走到那几乎虚脱的军校面前,伸手,取下那枚滚烫的赤羽檄文。解开系绳的动作稳定得不带一丝颤动。
绢布展开。目光扫过。
“何地?何人?规模?”声音不高,却像裹着冰碴,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军校喘着粗气,嘶声道:“湟中……烧当羌本部!联合先零、勒姐诸羌,号称……号称十万!破堡寨,围允吾,凉州刺史告急!”
“允吾……”段颎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手指在绢布上一处重重一按,仿佛按在汹涌而来的羌骑铁蹄之上。
他沉默了片刻。
忽然,他猛地转身,手臂一挥!
“哐当——!”
身旁案几上堆积如山的金银赏赐、玉器古玩,被他这暴烈的一扫,哗啦啦倾覆在地,发出惊天动地的碎裂声响!珠玉迸溅,滚落一地。
满堂皆惊,众人骇然倒吸冷气,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段颎看也不看那满地狼藉的富贵,他立在堂中,目光如电,扫过那些惊惶失色的面孔,最终望向未央宫的方向。
“羌虏反复,贼心不死!凉州乃国家屏障,绝不可失!”
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
“臣,段颎——”他叉手,朗声请命,每一个字都像铁钉般砸入地面,“请旨,即刻西征!不破羌虏,终不还都!”
话音落下的瞬间,遥远的西北天际,似乎有血色的烽火,已灼灼燃起,将他眼底那丝空旷彻底烧成了灰烬,只余下冰冷的、嗜战的铁光。
而在他目光未能触及的未央宫深处,几盏宫灯于幽深的廊下轻轻摇曳,映出壁上两道模糊的身影。一声极轻、极缓的叹息,混着某种冰冷刻骨的算计,在弥漫着龙涎香气的空气里,一丝丝荡开。
“段纪明……太急了……”
第二章:未央宫深
新丰侯府的喧嚣被一剑斩断。
满地狼藉的玉器碎片映照着惶惑不安的脸孔,酒液的甜香与军校带来的风尘和血腥气混合,酿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段颎那一声“不破羌虏,终不还京”的誓言还在梁柱间嗡嗡回响,他人已大步流星,踏碎一地的珠光宝气,朝着府门走去。
“点齐府中亲卫!” “备马!” “持我符节,即刻通报宫门,段颎请见陛下!”
命令短促如刀,劈开凝滞的空气。侯府瞬间从宴饮之所变为临战的帅帐。家将仆役奔跑起来,甲胄碰撞声取代了丝竹,火把被迅速点燃,橘红色的光芒在夜里跳跃,勾勒出段颎坚毅如铁铸的侧影。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倾覆的富贵,仿佛那只是路边的尘土。
未央宫,温德殿。
夜色已深,但天子刘宏并未安寝。这位年轻的皇帝近来颇喜夜间听小黄门诵读市井搜罗来的新奇话本,以排遣深宫寂寥。殿内烛火通明,熏香袅袅,几名近侍宦官垂手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