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常侍张让悄步无声地趋近御前,他面皮白净,眉眼总是含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顺,声音柔和得如同耳语:“陛下,新丰侯段颎宫门外紧急求见,言凉州八百里加急军报。”
“嗯?”刘宏从一篇志怪故事里抬起眼,略显不快,“段卿?今日不是他才受了封赏,大开宴席么?何事如此急切?”
张让微微躬身,声音更低了些:“奴婢听闻,似是羌人又不老实了,扰了边塞。段侯爷……怕是杀心又起了。”他话语里听不出任何倾向,只是平铺直叙,但“杀心”二字,却轻轻巧巧地在皇帝耳边打了个转。
刘宏蹙了蹙眉。他登基未久,对兵戈之事本能地有些疏远甚至畏惧。段颎的赫赫战功是他所需要的,但那股子从血海里带出来的凛冽杀气,又让他感到不适。他更喜欢的是如张让、赵忠这些宦官们的温言软语,或是士大夫们的诗词歌赋。
“羌人……不是刚平定不久吗?怎又复叛?”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怠和疑惑,“让段卿进来吧。”
段颎大步走进殿内,一身常服却带着边关的风雷之势,与这精雕细琢、暖香浮动的宫殿格格不入。他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下,言简意赅,将羌乱复起、围攻允吾、凉州告急的情况奏明。
“臣请陛下允准,即刻发兵西征,驰援凉州。羌虏畏威而不怀德,唯有尽灭其种,方能永绝后患!”段颎的声音沉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他提及军事,目光锐利如刀,仿佛眼前已是黄沙漫卷的战场。
刘宏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玉带上的扣饰。他看到了段颎眼中的炽热,那是一种纯粹为战争而燃烧的光芒。这光芒让他有些不安。他沉吟着,并未立刻答复,目光转向一旁垂手侍立的张让,似是寻求意见。
张让立刻微微弯腰,脸上堆起忧国忧民的神情:“陛下,段侯爷忠勇体国,实乃社稷栋梁。只是……大军一动,耗费钱粮无数。去岁方才大捷,府库是否……是否堪此重负?且京师安危亦需考量,精锐尽出,恐非万全之策啊。”他句句看似为国考量,实则处处设置障碍, subtly 地将“穷兵黩武”、“耗费国力”的印象,悄无声息地植入年轻皇帝的脑中。
段颎剑眉一拧,看向张让,目光如电:“中常侍久居深宫,可知边塞烽火一旦燎原,耗费的将不只是钱粮,更是我大汉的疆土和百姓的血肉!凉州若失,三辅震动,届时恐非钱粮可以挽回!”
张让被他目光一扫,心下微凛,但面上笑容不减,只是更显得为难,对着皇帝道:“陛下明鉴,奴婢岂敢妄议军事?只是替陛下忧心国用罢了。段侯爷自然是知兵的……”
龙椅上的刘宏看着麾下最能战的将军和最亲近的内侍之间这无声的刀光剑影,只觉得一阵头疼。他既需要段颎去平定边患,又下意识地依赖宦官来平衡外朝武将。他摆了摆手,止住了可能的争辩。
“段卿忠勇,朕深知之。”刘宏最终开口,语气试图显得沉稳,“然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这样吧,朕准你所请,命你总督西征军事,一应所需,由尚书台协办。然……”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务必要体恤国力,稳扎稳打,早日奏凯,以慰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