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至马厩,战马似乎也感受到大战将临的气息,不安地踏动着蹄子,打着响鼻。段颎走到自己的坐骑前,那是一匹神骏的河西大马,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名为“踏雪”。他伸手抚摸着马儿强健的脖颈,触手一片温热。
踏雪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段颎望着他的战马,目光深沉。他知道,此番西去,前路不仅是凶悍的羌人,还有来自洛阳深处的无形绞索。皇帝的猜疑,宦官的掣肘,朝臣的冷眼……都会像跗骨之蛆,伴随着他的每一次进军,每一次胜利。
但他别无选择。
他的舞台在沙场,他的价值在边关。唯有敌人的鲜血和头颅,才能铸就他的功勋,也才能暂时堵住那些宵小之口。
他拍了拍踏雪的脖子,低声道:“老伙计,又要上路了。”
这一次,比金城雪夜,或许更加寒冷。
东方天际,已微微透出一丝灰白。黎明将至,西风正烈。
第四章:陇坂雪未销
大军西出洛阳,如同一条挣脱了束缚的钢铁巨蟒,沿着官道滚滚向前。旌旗蔽日,矛戟如林,沉重的脚步声和车轮碾地声汇成一片沉闷的雷鸣,惊得道旁农田里的农人纷纷驻足,面露惊惧地望着这支散发着凛冽杀气的军队迤逦而行。
段颎一马当先,“踏雪”的马蹄敲击着坚硬的路面,节奏稳定而急促。他并未回头去看那座逐渐隐没在尘埃中的繁华帝都,他的目光始终锁死在前方,锁死在西北方向那片广袤而多难的土地。
亲卫营紧紧簇拥着他,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卒沉默着,眼神却鹰隼般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们与主帅一样,早已将身心切换至临战状态。
离京三日,身后洛阳的温软气息便已被彻底甩脱。越往西行,天地愈发开阔,风物也逐渐荒凉。官道两旁开始出现连绵的土塬,枯草在料峭春风中瑟瑟抖动。空气中的寒意加重,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来自西北旷野的粗砾和尘土味。
斥候像流水般前出后归,将一道道情报汇聚到段颎手中。
“报!羌骑游弋于安定郡外围,劫掠商队!” “报!陇山道发现小股羌人探马,已被我军前锋驱散!” “报!允吾城仍被围困,烽火日夜不息,羌人攻势甚急!”
每一条消息,都让段颎脸上的线条更冷硬一分。他行军的速度极快,几乎是驱赶着部队前行。白日里全军赶路,入夜则择险要处扎下硬寨,营盘刁斗森严,巡骑不绝,完全是随时接敌的态势。他深知兵贵神速,必须在羌人彻底反应过来、形成合力之前,撕开他们的包围,稳住凉州核心。
然而,速度的背后是巨大的消耗和压力。士兵们脸上开始出现疲色,但他们不敢抱怨,因为主帅的身影永远出现在最前方,他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
这一日,大军终于逼近陇山。这道巨大的山脉横亘眼前,如同天地间一道苍灰色的屏障,翻过它,便是真正的凉州地界,也是羌乱最为猖獗的核心区域。
天色陡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山巅,寒风刮过山隘,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要下雪了。”老校仰头看了看天色,脸上皱纹更深了些,“这陇坂的雪,总是来得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