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意最终战胜了恐惧,将我拖入泥泞的梦境。没有画面,只有感觉——冰冷的泥土气息涌入鼻腔,窒息感压迫着胸腔,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一种冰冷刺骨的、绝望的恐惧。
我猛地惊醒,心跳如擂鼓,浑身被冷汗湿透。
窗外天光微熹。
我喘着气,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
它安静地搭在枕边。
但枕边,那亚麻色的枕套上,却赫然印着几道模糊的、暗红色的划痕。
像是……被什么沾着颜料的东西胡乱擦过。
心脏骤停了一拍。我猛地坐起,一把抓过那只手,凑到眼前。指尖,食指和拇指的指腹上,沾染着些许已经干涸发暗的……红褐色碎屑。
不是颜料。
是泥。干涸的、带着一股极其微弱的土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腐朽气的泥土。
这只手,在我熟睡时,在我毫无知觉的梦境里,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冰冷的恶寒瞬间窜遍全身,我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发疯般地搓洗那些指尖,直到皮肤发红,那点令人恐惧的证据彻底被冲进下水道。
我不敢告诉小雅。她眼下的乌青已经够重了。我只能把它归咎于幻觉,归咎于术后创伤和心理压力。我加大了镇静剂的剂量,强迫自己吞咽下去,祈求一夜无梦。
但一切只是变本加厉。
白昼,这只手大部分时间沉默,执行我的一些简单指令时,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涩和延迟,像一台需要预热的老旧机器。偶尔,会有极其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或者指尖无意识地叩击桌面,发出哒、哒、哒的轻响,那节奏古怪而急促,听得人心烦意乱。
接着是钢笔。放在书桌右手边的笔,总是莫名其妙地滚落到地上。一次,两次,我弯腰去捡,直到第三次,我捡起笔,无意间一瞥。
笔杆上,靠近笔尖的位置,清晰地印着几个新鲜的、被用力握过的指印——右手的指印。
可我明明……已经很久没用过这支笔了。
恐惧开始生根发芽,盘踞在每一下不属于我的脉搏跳动里。
然后,那个夜晚终于到来。
又被那个窒息冰冷的噩梦魇住,挣扎着醒来。喉咙干得发痛,心脏狂跳。身侧,小雅呼吸平稳。
我下意识地转向右边。
月光惨白,从窗帘缝隙漏进,正好照亮了床头柜。
还有那只手。
它正握着那支我很少用的、吸满墨水的钢笔,笔尖压在摊开的一本旧杂志空白处,手臂以一种极其僵硬却又异常执拗的姿态移动着。五指紧紧攥着笔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它不是在写字。它是在刻。一笔一划,深深陷入纸张纤维,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墨汁浓黑的近乎狰狞。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冻住了,四肢冰冷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像被钉在床上的观众,观看一场由自己身体出演的恐怖默剧。
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只有十几秒。
那只手的动作戛然而止。
钢笔“啪嗒”一声倒在杂志上,滚了一圈,留下一道污痕。手臂软软地垂落下来,搭在床边,恢复了那种无知无觉的死寂。仿佛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切,都只是我惊惧过度产生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