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唐的账本摊在桌上,最新一页写着"青石巷17号,月租六百"。我抓起笔划掉数字,改成"八百"。这价钱在2003年能租两室一厅,但对2023年的我来说简直是白送。

玻璃柜映出我扭曲的倒影。二十八岁的程小时,要住在对面监视二十岁的母亲。这念头让我胃里翻腾。

三天后我搬进公寓。窗户正对唱片店霓虹灯牌,林晓棠每天八点零五分推门,白大褂口袋里总插着支钢笔。

周五下雨,她没带伞。我抓起门厅的黑伞冲下楼,却看见陆远在巷子口堵住她。他左手攥着盘磁带,右手拽林晓棠手腕。雨幕里听不清对话,但母亲后退时撞翻了垃圾桶。

"远哥!"我伞尖戳进积水坑。

陆远转头时眉骨疤痕泛红,像条蜈蚣。林晓棠趁机挣脱,白大褂沾了泥点。她看我的眼神像看精神病患者:"你怎么在这儿?"

"新邻居。"我伞往她那边倾斜,雨滴砸在我后颈,"医学院解剖楼往东走对吧?顺路。"

陆远突然冷笑:"晓棠现在走西门。"他拇指抹掉磁带盒上的雨水,标签写着《6.21彩排实录》——父亲葬礼那天,我在他抽屉里见过同样字迹的纸条。

林晓棠钻进我伞下时,消毒水味混着雨水气息扑面而来。她书包侧袋露出半截解剖学笔记,页脚折成三角形——母亲生前所有教材都这么折。

"你认识程阳吗?"走过两个路口时我突然问。

钢笔从她口袋滑落。我弯腰去捡,发现笔帽"LC"刻痕边多了道新鲜划痕。

"解剖课搭档。"她接过钢笔时指尖发抖,"上周转去神经外科了。"

雨突然变大。我们挤在报刊亭屋檐下,她翻书包找纸巾,带出张对折的挂号单。日期是2003年6月20日,科室栏印着"妇产科"。

"你..."

"到了。"她指向医学院西门铁栅栏。陆远站在保安亭旁边抽烟,烟头红光在雨里一明一灭。

我目送她跑进教学楼。挂号单遗落在我脚边,患者签名处是陆远的字迹。

唱片店打烊时老唐在擦玻璃。我晃了晃青铜钥匙:"解释。"

茶汤从紫砂壶嘴流出,在杯底积成暗红色。老唐推来张照片:年轻时的父亲站在舞台边缘,陆远抓着话筒架,背景横幅写着"2003.6.21医学院联谊"。

"你爸替补吉他手。"老唐指甲戳破照片边缘,"原定主唱是陆远。"

我摸到照片背面的胶水痕迹。被撕掉的部分,隐约能看到马尾辫的残影。

"Demo带是晓棠拿的。"老唐突然咳嗽,"为了帮程阳。"

茶杯在桌面震出涟漪。楼上传来《晴天》的钢琴声,林晓棠总在这时候练琴。但今晚的旋律断在副歌前,像被掐住喉咙。

我冲上楼时门虚掩着。陆远把林晓棠按在钢琴前,琴键发出刺耳的和弦。他扯开她衣领,后颈露出块暗红色胎记——我锁骨上有同样的形状。

"远哥!"我抄起门边花瓶。

陆远转身时皮带扣刮断了琴谱绳。泛黄的纸页飞散,最上面那张写着《6月21日演出曲目》。在《温柔》和《倔强》之间,有人用红笔插入了《忽然之间》。

母亲葬礼上循环播放的歌。

花瓶砸在陆远肩头。他踉跄着撞翻谱架,从内袋掉出串钥匙——其中一把贴着医学院储物柜标签,编号1315。

林晓棠蜷在钢琴凳上抹口红。她颤抖的手指蹭到嘴角,鲜红划出长长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