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劫后的烟尘，在断壁残垣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带着一丝暖意，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凉。
那神秘的宫装女子已经离去许久，但她留下的那股深入骨髓的威压，却依旧如同梦魇般，萦绕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
李清源缓缓从地上站起，重伤的身体让他一阵踉跄，险些再次跌倒。他环顾四周，入目所及，皆是一片狼藉。
曾经仙气缭绕的琼楼玉宇，如今化作了焦黑的瓦砾；曾经灵气充裕的药田灵泉，如今被狂暴的能量撕裂成一道道狰狞的沟壑；曾经象征着宗门荣耀的演武广场，此刻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那是渡厄飞升台冲天而起时留下的痕迹。
天情宗，这个屹立于此界数千年的顶尖宗门，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基业尽毁。
数十万弟子，如今幸存下来的，不足千人。
而且，几乎人人带伤，修为稍弱者，更是因为直面了天威与那宫装女子的杀意，神魂受损，道基动摇，此生恐怕再难有寸进。
一股巨大的悲怆与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了李清源的心头。
他身为一宗之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宗门遭受这般灭顶之灾，无能为力。他甚至连敌人是谁，为何而来，都一无所知。
“宗主！”
几名幸存的长老挣扎着围了过来，他们个个面如金纸，气息萎靡，但眼神中，却都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深深的……迷茫。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执法堂首座捂着不断渗血的胸口，声音沙哑地问道。
这个问题，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是啊，该怎么办？
宗门毁了，可以重建。
弟子死了，可以再招。
可是，那高悬于头顶，随时可能再次降临的未知威胁，又该如何应对？
那个神秘的宫装女子，临走前的那句话，言犹在耳——“或许不久之后，我还需要你们，为我指认那张……有趣的脸。”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了所有幸存者的脖子上。
他们活下来，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他们还有“利用价值”。他们成了那位恐怖存在，用来追踪林漱的……坐标和眼线。
天情宗，从一个受人敬仰的仙门大宗，沦为了一个更高层次存在的……工具。
这个认知，比宗门被毁本身，还要来得更加屈辱，更加让人绝望。
李清源沉默了许久，他那张苍老的脸上，悲伤、愤怒、不甘、迷茫等种种情绪交织闪过，最终，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苦涩的叹息。
“传令下去……”他缓缓开口，声音疲惫却不失威严，“清点伤亡，救治伤员，收敛……收敛遇难弟子的遗骸。”
“然后，所有人，随我……离开此地。”
“离开？”一名长老愕然道，“宗主，我们能去哪？这里是我天情宗数千年的根基所在啊！”
“根基？”李清源自嘲一笑，指了指脚下的废墟，“根基已经没了。更何况，你觉得，这里……还安全吗？”
众人闻言，齐齐打了个寒颤。
是啊，不安全了。
那个神秘女子既然能来第一次，就能来第二次。下一次她再来时，若是心情不好，或是他们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么等待他们的，可能就是真正的……神形俱灭。
留在这里，无异于坐以待毙。
李清源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茫然失措的脸，他知道，此刻宗门上下，人心惶惶，道心不稳。若不及时重振士气，天情宗这最后一丝血脉，恐怕不等外敌来袭，就要自行崩溃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提起一口真元，声音陡然拔高，响彻了整个废墟。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你们在恐惧，在迷茫，在怀疑我们所修的道，所走的路，是否还有意义！”
“没错！今日我等所见，所闻，所历，已经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认知！我们就像是井底之蛙，自以为看到了一片天，却不知井外，还有着更加广阔，也更加……残酷的世界！”
他的话，如同一记记重鼓，敲在每个人的心头，让那些原本眼神涣散的弟子，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我们引以为傲的修为，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不堪一击！我们信奉的天道，原来也只是一个残缺的囚笼！我们所处的世界，或许只是更高层次存在眼中的……一方鱼塘！”
李清源的话，残酷而直接，毫不留情地撕碎了众人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
许多弟子闻言，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甚至有人露出了绝望之色。
然而，李清源的话锋，却在此时猛地一转，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但是！”
“那又如何？！”
“井底之蛙，知道了井外的世界，难道就该绝望等死吗？不！是应该想尽一切办法，跳出这口井！”
“鱼塘里的鱼，知道了渔夫的存在，难道就该放弃挣扎，引颈待戮吗？不！是应该拼尽全力，跃过那道龙门！”
“今日之劫，是灭顶之灾，但同样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机缘！”
机缘？
所有人都愣住了。
都到这般田地了，何来机缘之说？
人群中，周芷若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却在听到“机缘”二字时，猛地亮了起来。
她想到了，想到了那道青衣身影，想到了那“一步登仙”的绝世风采！
李清源的目光，恰好也落在了她的身上，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光，心中不由得暗自点头。
“你们忘了吗？”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我们亲眼见证了什么？我们见证了一个人，一个和我们一样，生活在这方残破世界里的人，是如何以一己之力，对抗天道，打破囚笼的！”
“林漱！她做到了！”
“她告诉我们，这条路，是能走通的！天，是可以逆的！仙，是可以成的！”
轰——！
李清源的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识海中炸响！
是啊！
他们怎么忘了？
他们刚刚，才亲眼见证了一场旷古烁今的神迹！
林漱！
那个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扫地弟子，却在最后，展现出了连天道都为之震怒，连天外来客都为之追寻的恐怖实力！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盏明灯，照亮了那条原本被认为是绝路的……飞升之路！
“她能做到，凭什么我们不能？！”李清源的声音越发激昂，“她留下的那道光幕，其中蕴含的道韵，你们难道没有感受到吗？那是一种……完全凌驾于此界法则之上的力量！我们虽然无法理解，但只要能参悟其中万一，便足以受用终身！”
“还有那‘渡厄台’冲天而起时，逸散在天地间的空间法则碎片！那宫装女子降临时，引动的虚空道痕！这些，都是我们平日里，耗尽千年寿元，都无法窥见万一的……无上大道！”
“今日，我们虽然失去了一切，但我们也……看到了一切！”
“看到了……更高的天！”
李清源的话，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他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硬生生地，从另一个角度，诠释成了一场颠覆认知的……传道！
一场由林漱和神秘女子，这两位无上存在，被迫进行，而他们这些“蝼蚁”，则有幸在旁“观礼”的……无上传道！
一时间，所有幸存弟子脸上的绝望与迷茫，都开始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与激动！
没错！
宗主说的没错！
他们虽然失去了家园，但他们却看到了……希望！看到了那条通往真正长生的通天大道！
与这相比，区区宗门基业，又算得了什么？
“我明白了……”
人群中，苏清月喃喃自语，她那双聪慧的眼眸中，闪烁着明悟的光芒。
她终于明白，林漱为何十年如一日地甘于平凡，为何对宗门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因为她的眼界，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内。
当她们还在为了一枚丹药，一件法宝，一个内门弟子的名额而沾沾自喜，勾心斗角时，人家已经在谋划着……如何逆天飞升！
这，才是真正的……道心！
与她相比，自己之前所谓的骄傲与天赋，是何等的可笑。
“我等……愿随宗主，重建宗门，再觅仙途！”
不知是谁，第一个高喊出声。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愿随宗主，重建宗门，再觅仙途！”
“愿随宗主，再觅仙途！”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这片废墟之上回荡开来，驱散了死亡的阴霾，点燃了希望的火焰。
看着那一张张重新燃起斗志的脸，李清源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他知道，天情宗，虽然形体已毁，但……魂，还在。
甚至比以前，更加凝练，更加坚韧！
经此一劫，这些幸存下来的弟子，只要道心不灭，未来的成就，将不可限量！
他转过身，望向了那巨坑的方向，那是林漱飞升之地。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林漱……林长老……”他轻声自语，“你虽然毁了我的宗门，却也……给了我天情宗一场……真正的造化。”
“这份因果，老夫……记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