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得很快，然后就把碗一放，轻声说：“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就起身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爸叹了口气：“你妈最近可能有点累，你让着她点。”
我憋着一口气，没说话。
累？累就能乱动我东西？累就能把我那么贵的东西糟蹋了？还把自己弄成那种滑稽的样子？
我心里堵得厉害，那点莫名的愧疚感又被更强的委屈和愤怒压了下去。
夜里我起来上厕所，经过他们卧室门口，听到里面我爸低声在说什么，然后是我妈极低极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
但我还是硬着心肠，没有停下脚步。
我告诉自己，是她先过分在先的。
第二天是周六，我睡到很晚才起。
心里那口气还没完全顺，打定主意今天不跟我妈说话。
外面很安静。
我趿拉着拖鞋出来，我爸正在客厅看报纸。
“爸，我妈呢？”
“哦，她说出去逛逛，散散心。”
我爸从报纸后抬起头，眼神有点复杂，“囡囡，你妈她……她最近可能身体不太舒服，心情也不好，你……”
“我又没怎么她。”
我生硬地打断他，走去厨房找吃的。
微波炉里温着包子，是我喜欢的豆沙馅。
心里那点别扭劲又上来了。
吃完东西，我打算回房玩手机。
经过我妈卧室时，鬼使神差地，我推门走了进去。
她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床铺整齐，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暖洋洋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可能就是看看她是不是又偷偷试我什么东西了。
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面放着她的老花镜、一杯水和一本看了一半的杂志。
杂志下面，压着一角白色的纸。不像平时的广告宣传单。
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悸感忽然攫住了我。
我脚步很轻地走过去，像是怕惊动什么。手指捏住那角白纸，慢慢抽了出来。
是一张对折起来的纸，质地比较硬，像是……医院的报告单。
我的心跳莫名开始加速。
展开。
最上面是一行醒目的黑体字：“XX市人民医院医学报告单”。
下面是个人信息栏。
姓名：王淑兰（我妈的名字）
性别：女
年龄：55岁
科室：神经内科
报告日期，就是上周。
我的视线飞快下移，掠过一堆我看不懂的医学术语和数值，猛地定格在报告单最下方的那行“诊断意见”上。
加粗的字体，像一把冰冷的铁锥，狠狠扎进我的眼睛里——
“阿尔茨海默病早期（轻度认知功能障碍）”
旁边还有一行稍小字的注释，像一把更锋利的刀，瞬间捅穿了我的心脏：
“临床表现：近期记忆显著减退，远期记忆相对保留，可能出现行为举止退回年轻时期倾向……”
阿尔茨海默病……
行为举止退回年轻时期倾向……
……
……
所以，她动我口红，不是因为她“老了作妖”；
她穿我牛仔裤，不是因为她“为老不尊”；
她偷偷用我的粉底液，洒了我的神仙水，不是因为她“手贱”或者“装嫩”……
那是……那是她控制不了的。
她的记忆正在一点点消失，她的认知正在出错，她的大脑正在把她带向她唯一还记得的、最熟悉的年纪——她曾经也年轻漂亮的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