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河灯全灭与“补经”
他们在渡口附近找了一间破屋暂避。屋檐斜塌,墙角有老鼠洞。悟空一窝就坐在门槛上,手指敲着金箍棒,“师父,你刚才念的那句,我记得有,是怎么少了?”
唐僧把经从怀里摸出来,翻开那一页。他指尖一路抚,停在某个段落。那段本该有一行关于“观有情之苦,心亦痛之”的句子,空了。空得不自然,纸面有极细的纤毛竖起,像刚被刀子刮过。纸比旁边薄一点,薄到灯火一照,能透过去。
“怎么会……”唐僧喃喃。经来自何处,他心里最清楚。一路上,风吹过,雨洇过,却从未丢字。奇的是,不是少了一页,而是那一句,像被人从纸里挑走了。
沙僧在一旁默默调汤水。铁瓢的底与锅沿一碰,发出一声干净脆亮的响。他低头系盔缨的时候,指尖一抖,线头崩出一小截,碰在他手背上,冰凉。他皱了一下眉,把线往盔缨里塞,那线却像是活的一样,顺着他指腹滑了个圈,贴住盔尾。
“线怎的冰?”悟空瞥见,眉峰一跳,“让我瞧瞧。”
沙僧把盔递过去。悟空把盔拿到灯下,金线里有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颜色发寒,不像金,不像丝。悟空凑鼻子闻,皱起鼻梁,“还是那味儿。冷清,像是庙里的墙灰。谁给你换过饰?”
“没有。”沙僧摇头,“一路如此。”
屋外风声走过,带着河水。敖烈斜倚在门口,安静地听。他侧脸的线条在灯里一半明一半暗。他从不多嘴,但此刻,他的鬃毛根部微微发热,像一堆压了许久的炭,被风撩了一下,冒出一点红。
他看见唐僧的神色,温和的眼里,浮起一丝茫然——那不是对世间的茫然,是对经的茫然。这让敖烈的胸口,像被人摁了一指。那指按得不重,却按在他最薄的一处。
“夜禁。”门外有人声,轻轻地笑了笑,像跟风说话,“禁的是人,不禁的是心。可惜啊,可惜。”
悟空哗啦一声站起,掀开门帘,外面空空。风吹进来,屋里灯焰向里一缩,蜷了一下。门楣上挂着的草绳轻晃。悟空吐了一口气,扭回头,“有东西。倒不像妖。”
唐僧低声,“阿弥陀佛。”
敖烈没有动。他膝下的影子,细细地,一秒比一秒长。他慢慢地低下头,用鼻尖轻轻碰了一下马鞍下的经袋。袋子温热,就像里面还有心跳。
“经若无缺,心便无门。”一个声音,在他的耳骨里轻轻地响,像在经纸背面有人用手指弹了一下。
敖烈抬眼,眸子里一线光亮。他没说话。悟空在屋里绕了一圈,收了棒,坐回门槛上,低声一句,“我闻着味儿不对。”
第三章|梦缺
夜里,唐僧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在一座庙里,庙墙极白,像被新刷过的灰,白得发冷。墙前方摆了一张长案,案上铺着经卷。有人站在案后,穿白衣,衣摆落地,一尘不染。他不看唐僧,只轻轻拈起笔,在经上划了一下,又划了一下。每划一下,字就浅一分,薄一分。
唐僧想走近,脚像被绊住。他张口想说话,牙关合不上,只能发出轻轻的“啊”。那白衣人旋即侧头,对着另一个方向点点头,像在应一个看不见的声音,“是。记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