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悟空眯眼,“记一笔?我先去看一眼。”话未落,风里忽然传来一点香,是很淡的檀香,不是人间香,像是有人用干净的手指轻轻抹过,再从他鼻尖前晃一下,收回去了。

“有人。”悟空压低声音,反倒更平静。他落回地面,“走,去黑风岭那座密庙看看。”

黑风岭离此并不远,是他们曾经过的地方。那时妖已散,风还在。此刻风更逼,像从石缝里挤出来,夹着石头的砂刺人脸。

密庙不在正路上,要穿过一段野草。草根里有潮,踩上去发闷。庙门关着,门缝里像夹了一张看不见的舌,冷冷地吐出一句:“不拜不入。”

悟空一脚就要踹,唐僧抬手,悟空停住,敲门。门里一阵细微声响,像有人把簿往旁边挪了一下。门开一条缝,一个身着白衣的人,从门缝里的黑里浮出来。衣摆落地,楼下那点灰都不愿轻轻沾上去的样子。他笑得客客气气,“几位远来,何事?”

悟空审他一眼,没动棒。“你们这门上,挂着四个字,‘不拜不入’,谁写的?”

白衣人仍笑,“规矩。”

“谁的规矩?”悟空抬下巴。

“众生的。”白衣人说,“众生看经,要顺,顺,要无碍。你们经上那几处偏锋之句,易惹误解,我们替众生,把难走的坎削了。更好懂些。你看,是不是好事?”

“好懂一些,是否就更好做?”唐僧问,眼里仍温软。

白衣人的笑更轻,“更好做一些,便更少出错。出错少,功德多。”他侧身,“几位进来坐,咱们慢慢说。”

庙里极白,白得冷。案上摆着一叠一叠经影,像是正经的影子,拍在纸上。案旁坐着一个人,瘦瘦的,穿青布,手边摊着一本簿,指尖按着笔。他眼睛垂着,像不愿抬。他在簿上勾了一笔,低声,“记一笔。”

悟空听见这句,眼角挑了挑。他把棒横在案前,“先别记。先说清。”

青布人抬眼,眼里有一条很细的横线,像刚刚从光里出来,尚未完全适应,“我只是账司,照条记,照条补。”他指了一指那堆经影,“你们的经,我们不动核心,改的是边。譬如‘怜悯’,这词热,容易叫人误判为‘纵’。我们换成‘慈’,偏冷,利守。”

“热一点,或者冷一点,是你们该管的?”悟空淡淡问。

账司耸了一下肩,“我们是秩序的手。手不管,谁管?”他说“秩序”两个字的时候,像嘴里含着一口雪,吐出来就化了,但冷却留在地上。

唐僧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敖烈一直没有说话。他看着案上的经影,一页一页,像有人把经的背影摁在纸上,线条全齐了,却没有温度。他鼻尖微微发热。他忽然低头,从鬃里摘下一根细细的毛,毛一离根,根部一点红。那红非常小,只是一瞬,像一星子火跳了一下。

“我用它,换回那句。”他声音不高。说的时候,把那根鬃轻放在案上。鬃毛落地,不是软,而是很轻很轻的“叮”一下,像金,却带着一丝水汽。

白衣人看了他一眼,像笑又像不笑。账司手一顿,“这不合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