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烈看向他,眼里没有火,也没有求。他只是把鬃毛往经影边推了一寸。鬃毛忽然就燃了,火光几乎看不见,淡得像一缕从纸背面渗出的光。火燃成灰,灰很细,一丝丝落在经影上,顺着那一段空白落成一行字。字很浅,像不愿惊动谁,落下来又迅速藏进纸里。那行字写的是:观有情之苦,心亦痛之。勿以“善名”遮怜悯之心。
唐僧手指一颤,按住那段。他的眼睛湿了。
悟空“啧”了一声,牙齿咬了一下后槽,“这才是味儿。”他转头瞪账司,“记。也给我记一笔:还了。”
账司盯着那一缕灰,怔了一下,像第一次见到这种换法。他看了看白衣人。白衣人没拦,只淡淡道:“代价自担。”
敖烈背上一阵冷——不是怕,是疼。他把头略低了一瞬,又抬起,眼睛更亮了半分。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根。
第五章|白衣使的好心
庙外风一阵紧一阵,像有人在风里写字,又把写好的字撕掉。白衣使送他们出门,礼周到,手袖垂下,袖口里没有一点灰。
“我们不是妖。”他微笑,“我们只是做个面子,给经一个面子——好看,整齐,方便传。经太热,人拿不住。”
唐僧合十,“施主,有心为众生,贫僧感念。但经不是衣,不能只合身,须合心。”
“心?”白衣使看着他,眼里有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困惑,“心多变,今天疼,明天冷。经和心一起变,众生靠什么?”
悟空嗤笑,“靠你们账里的格子?”
白衣使没有恼,“靠格子,总比靠一时热血好。少一些‘误救’,少一些‘误杀’。”他顿了顿,“昨夜那渡口,夜禁有理。夜里水起暗涌,渡船多覆,夜禁保命。你们破禁救了三人,却教后人以为夜禁可破,明夜再有人渡,沉的可能十人,百人。你们救三,却放出一个势。这势,我们来补。我们删去你们经里容易引人破禁的热。”
他看向敖烈,“所以,要你鬃毛,不是恶,是平衡。”
敖烈没有答。他只在心里,把“平衡”两个字放在舌尖上,含了一下,觉得冷。他看见白衣使眼里,明明有一点柔——那不是假意,他是真的认为自己好。他甚至在为敖烈疼,像为一个孩子被针扎了疼。但他仍要扎。
“你们做这一切,是谁让你们做?”悟空问。
白衣使微笑,“没有人让。我们只是必要之手。”他说完,微微侧头,对那看不见的方向轻声,“记一笔。”
风忽然就不冷了,像发了一阵小脾气,泄了。庙檐角落下来的灰,在风里成了一点点细尘,落到地上,不响。
敖烈低头看地上的马蹄印。印里有水,水面映着天空,被风一吹,一纹一纹散。他轻轻把蹄抬起来,踩在另一处,留下第二个印子。两个印之间,有条浅浅的线,像是他心上那道新生的织线——不稳,还在收紧。
“经若无缺,心便无门。”这句话又轻轻掠过他的耳骨。不是谁说的。像是经自己说的,或者像是他心里那点火对他说的。
他不再看白衣使。他转身,跟上唐僧。他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不吵,不讲,只在每一次他们试图“补”的地方,往回一点一点地换。换字,换句,换那一丝丝容易被削掉的热。他有两根鬃毛了。